這種心理很矛盾,或者可以說,已經(jīng)接近于逃避。
但不和易轍說,不是因為對他沒有信心,也不是因為對自己沒有信心,而只是單純地希望,易轍起碼毫無負擔地享受過這段戀愛,不是時刻在擔憂著“遲早有一天”,也不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還要去想,要怎么才能給兩個人一個美滿的未來。
他捧著最好的東西給了他,所以他不想讓自己的壓力過早地加在他的身上。還沒到那一步,他就先壓下來。
況且……
車在一個路口停下,許唐成看著紅燈旁不斷減小的數(shù)字,出了神。
方才那句“在一起”,易轍沒注意到,自己卻是記得那被無端減弱了一些的聲音——明明是甜蜜動人的詞,卻被他懦弱可恥地混入了一點畏縮的態(tài)度。
他轉(zhuǎn)頭,看易轍。
他還在對著兩人今晚的錄影笑。
回過頭,許唐成無聲地等待最后三秒的紅燈結(jié)束。
況且,他自己已經(jīng)畏畏縮縮了,所以存了私心,希望易轍能勇敢些,無畏些。
最好能像從前一樣的一往無前。
帶著他。
拐彎處,許唐成輕點剎車,放慢了速度。他朝窗外看了一眼,不小心,窺到了冬天里的一副異景。
“忽然想吃麥當勞甜筒了。”
他沒防備地嘟囔出一句,易轍聽到,立刻轉(zhuǎn)頭,看向剛剛過去的兩個人。一個女孩正側(cè)著身同身旁的男生講著什么,手里舉著一個甜筒,剛剛褪下一個旋轉(zhuǎn)的白尖。
“走,去買?!彼⒖陶f。
“不過,”易轍轉(zhuǎn)念一想,猶豫地問,“你腸胃不好,吃這個能行嗎?”
“我犯腸胃炎只是吃得不合適,不是一點涼的都不能吃。”解釋完,許唐成又打了退堂鼓,“但是現(xiàn)在太晚了,算了吧。”
“別啊,能吃就去買,我是怕你吃了不舒服?!币邹H探著頭向四周的街道望,“剛剛藍色港灣那我還看見麥當勞了,早知道應該在那買的。這附近有沒有?或者,我們還是去學校那邊那個?”
他極力慫恿,搜刮了自己腦海中知道的所有麥當勞地址。但許唐成略微看了一圈,在確定視野范圍之內(nèi)并沒有麥當勞之后,還是作罷。
又不是沒有克制力的小孩子,一個冰淇淋而已,他沒那么在意。
而且,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十點三十五分。
快到學校時,易轍堅持不讓許唐成把他送到南門。許唐成不解,易轍含糊了半天,說:“就是想送你回宿舍?!?/p>
有時候,許唐成都覺得自己給易轍的包容實在很大,他給他再奇奇怪怪、再幼稚的理由,他好像都能接受。不為別的,單單是在每次在自己點頭后,看到易轍緊抿著唇,小幅度勾起嘴角的樣子,他都會覺得心情很好。
宿舍里,成絮正趴在桌子上看著美劇,見他回來,指了指桌上的糖炒栗子,說:“吃栗子,今天買的,特別好吃。”
許唐成過去剝了一個,放到嘴里,的確很軟很甜。
美劇是《lie to me》,成絮最近剛剛迷上。這部劇許唐成也看過,開始時覺得很有意思,但看了一季之后便感覺劇情有點大同小異的意思,單元劇的形式,破案用的技術較為單一,案情懸念也并不大,每集幾乎只看個開頭就已經(jīng)能把兇手、作案動機猜個大概。
盡管如此,許唐成還是挪了個凳子坐過來,陪成絮看了一集。在案情剛開始展開時,許唐成收到了易轍的消息,說他已經(jīng)到宿舍了。許唐成簡單回復,放下手機,又繼續(xù)給成絮剝栗子。
成絮享受著最高級別的待遇,在又抓起一個栗子的時候,感嘆到:“真羨慕易轍?!?/p>
他年紀小,從前小學中學時,班里的男生都不大愛帶他玩。長時間一個人背著書包穿梭于校園,使得他本就內(nèi)向的性子更加收斂了起來。讀書這么多年,許唐成已經(jīng)算是他最親近的朋友,而且是沒有任何壓力的親近。
成絮說羨慕,許唐成就又想到了前兩天的晚上。好在自那之后成絮已經(jīng)正常得很,還主動跟他解釋,說自己當時只是忽然有點激動,讓他不要擔心。他這樣說,許唐成便也不好多加追問,只還是像那晚一般,叮囑他如果有什么事情,隨時可以跟他說。
栗子皮分裂而開,露出很細軟的毛刺,許唐成看著那一小圈毛絨絨,忽然又想到了易轍。
于桉也不知到底是犯了什么邪,在那一條短信之后并沒有消停。許唐成起身正要洗漱,手機上一震,收到了他的另一條消息。
“你不回答,我也能看出來。你的私事,我本不該多說什么,但還是想提醒你要考慮清楚,你和他在一起,未來可能會遇到許多麻煩。不要覺得周圍的環(huán)境有多開放?!?/p>
許唐成不知道于桉是怎么得知或看出這個資訊的,但既然瞞不下去,混不過去,他也就不費心思。
“謝謝,不過不用擔心。”
明顯客氣地劃清界限的話語,卻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老實說,剛剛發(fā)現(xiàn)的時候,我挺驚訝的。接下來的話你可能不愛聽,但作為一個很欣賞你的人,作為師兄,我還是要說。他太不成熟,太隨心所欲,我并不覺得他是適合你的人選?!?/p>
如果說剛才的兩條短信是試探和委婉勸告,那這一條,簡直就是沒有禮貌的魯莽跨界。
許唐成因為于桉對易轍的評價而凝了眉眼神色,一晚上的好心情,就這么被打亂了。
隨心所欲?他從不覺得這個詞能和易轍掛上勾。
把手中的牙杯往桌上一放,許唐成略作思考,劈里啪啦地開始摁鍵盤。但打了兩個字,就被忽然而至的手機鈴聲打斷。
他看到名字,立即接起:“怎么了?”
“你沒睡呢吧?”
“沒,剛和成絮看了集美劇,現(xiàn)在正要去洗漱?!甭犕怖飩鱽淼穆曇糇屧S唐成心中生疑惑,因為,這喘息的力度未免太大了些,“你干嗎呢?”
“嗯,”易轍應了一聲,卻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那你下來一下?”
“嗯?”
沒反應過來。
不過也只迷糊了那么一小下,許唐成立刻猜到了一件事情。而僅僅是猜到,未得驗證,他就開始心跳加速,很明顯地,感覺一股熱流在從心口往上涌。
有猜測,未得驗證,這是比看到結(jié)果時還要令人興奮的期待階段。
“你買了甜筒?”
他邊說著,邊轉(zhuǎn)向了窗邊。
“哎……”那邊易轍小嘆了一聲,帶著懊惱的話音,“你怎么這么不好騙?我還想給你個驚喜呢。”
“呼啦”一聲,宿舍的窗戶被打開,引得成絮奇怪地望過來。
許唐成打開窗戶往下望,一眼就看到了樓下的人。泛黃的路燈,他跨在那輛常年停放在自己宿舍樓下的單車上,一條大長腿散散支在地上。車座被他調(diào)得那么高,腿上卻還依然保持著一個優(yōu)秀矜持的屈膝弧度。
第一眼,許唐成就沒邊地在心中感嘆,謔,這是誰家的帥小伙。
而帥小伙一只手舉著手機,另一只手則一點都不酷地捏著兩只甜筒。
似有感應,電話中短暫的寂靜,使得易轍抬起了頭。
兩束喜悅相碰,發(fā)出的光蓋住了路燈。
他忽然笑開,舉起拿著甜筒的手,朝他晃了晃。
跟舉著奧運火炬似的。
易轍還在電話里絮叨地說著甜筒被他弄得有點變形,一路互相擠著,上面的冰淇淋都歪了,許唐成已經(jīng)轉(zhuǎn)身,攥著手機快速往門口走。
拉開門,聽見成絮在屋里喊,問他干嗎去。
許唐成回身沖他打了個口型,說出去。
“你沒穿外套!”
拿著手機呢,有人等著呢。
顧不得穿。
踩著拖鞋跨出門口,空蕩蕩的樓道里都回蕩了急促的踢踏聲。
但剛下了一層樓梯,拿著電話的人又一手拽住身旁的扶手,小碎步地剎住車,轉(zhuǎn)回去,一步兩級跨上了樓梯。
一掌推開宿舍門,在成絮莫名其妙的目光中,許唐成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桌上的紙袋里抓了一把。
“借倆栗子。”
剛剛成絮說羨慕,可易轍分明沒吃過自己剝的栗子。
走得太快了,拖鞋勤勤懇懇工作了半個冬天,已經(jīng)被穿得有點松,要偷偷勾著腳尖,才能避免拖鞋被他甩飛。
男友比自己小六歲,是什么體驗?
大概是,他偶爾幼稚,卻幼稚得討人歡喜,偶爾莽撞,卻莽撞得恰到好處。
討人歡喜和恰到好處都不是隨便說的,而是具備很嚴格的定義——能引得大六歲的他忽然幼稚,忽然莽撞,握著兩顆糖炒栗子,踏著拖鞋,穿著衛(wèi)衣,奔到他身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