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長很奇怪,在這么一個和成長著實無關(guān),也沒有他愛的人的場景下,易轍卻忽然懂得了現(xiàn)實。
“我不去做筆錄?!彼笸艘徊剑f。
“這……”
風卷了浪頭蓋過來,再加上易轍的動作,方才歇下去的紛飛景象以更加恢弘的姿態(tài)回歸。易轍眼睜睜看著從袖上那道口子涌出更多白花花的羽絨,成團成簇,像是迫不及待,要離他而去。
“易轍!”
忽然聽見熟悉的聲音,易轍在愣怔后回頭,想確認自己是幻聽了。
等候進站的人太多,車站臨時增開了新的檢票入站口。廣播聲還未響過一遍,已經(jīng)有大批排在隊伍末尾的人朝那個很快排上了隊的視窗奔跑而去。
周圍環(huán)境動蕩得厲害,但隔著飄飄揚揚的白色羽絨,易轍分明看見了正望著他的許唐成。
他跨過人潮,朝他跑來。
“這是怎么了?”許唐成喘得厲害,一句話說完,使勁吸了吸鼻子,又呼出一口氣。
一只手覆上了他手臂上的那處破敗,也捂住了那些羽絨的出口。
“怎么了?嗯?”
易轍幾乎想要不顧一切地抱住許唐成。
一直垂著的手動了動,在空氣中朝上攀了一點,指節(jié)艱澀地朝掌心回攏。
年輕的員警正以目光打量著他們兩個,易轍瞥見,本在慢慢抬起的手又怯弱地退了回去,在腿側(cè)成了拳。
還是去做了筆錄,耽誤了一會兒的功夫,他們回到家時是下午三點半。
“餓不餓?”
許唐成給易轍耳朵上的傷擦了藥,便轉(zhuǎn)身進廚房搜尋有什么能吃的。
“易轍,給你煮個掛面吃行不行?”許唐成蹲在冰箱前,找到了半包細掛面,“有番茄,還有雞蛋,你想要幾個雞蛋?”
問過后很久都沒有等到回聲,許唐成有些奇怪地走到廚房門口,探出身子,發(fā)現(xiàn)易轍還坐在剛剛的地方,望著一旁破了的羽絨服發(fā)呆。
“易轍?!痹谧呓倪^程中,許唐成又叫了一聲,但易轍依舊恍若未覺。
許唐成不知道易轍到底為什么突然從上?;貋恚丝炭吹揭邹H坐著發(fā)怔的樣子,他也沒心思去追究,只是單純地心疼。
他走到沙發(fā)旁,彎腰拿起了那件羽絨服,易轍的目光便也隨著衣服,落到他身上。
“我沒用過針線……”許唐成用手指展平那處裂開的布,試著將被裂成兩半的地方拼到一起,“待會吃了飯咱們試試吧,看能不能縫上?!?/p>
易轍本來一直盯著他,可等他看過去,易轍卻又將目光閃開,低頭看著地板。
“嗯?!?/p>
許唐成放下衣服,挪了一步。他將一只手插進易轍長得有些長了的頭發(fā)里,帶著笑,語調(diào)拐著彎:“這是怎么了呀?”
他平時說話從不會用“呀”這個字,若是將它擱在末尾了,必是在哄人。語調(diào)拐著彎,所有的溫柔便都能拐進這么一個語氣詞中,哄人利器,百試不爽。
話是這么說,許唐成其實也就這么哄過兩個人,一個是許唐蹊,一個是易轍。
被一下下?lián)嶂?,易轍沒有立刻說話,而是抬起手臂,攥住許唐成的手,慢慢拉下來:“別摸,不怎么干凈?!?/p>
本來昨天該洗澡的。
易轍用另一只手抹了把臉,忽然站起身:“我先去洗個澡?!?/p>
“不行。”許唐成反手拽住他,“耳朵上有傷,今天先別洗了?!?/p>
“沒事,洗吧,昨晚……” 易轍動了動肩膀,還是如實說,“昨晚在候車廳待了一晚上,難受。”
“你在候車廳待了一晚上?”許唐成聞言,立即皺眉。
“嗯?!迸滤賳枺邹H應了一聲就要走。
見他這樣,許唐成平平地說:“你甩開我試試看?!?/p>
果然,易轍手上立刻就松了勁。
兩個人這個假期過得都不痛快,許唐成昨天以一個“被驅(qū)逐者”的身份回了北京,一晚上也沒怎么睡。本來以為要自己待兩天,沒想到今天就見到了同樣提前結(jié)束了行程的易轍。
都說小別勝新婚,可這次的提前的重聚,卻有說不出是喜是悲。
許唐成靜靜地看了易轍一會兒,獨自轉(zhuǎn)身,把沙發(fā)上那件羽絨服疊好。
沒過幾秒,就被人從身后抱住,他被迫站直了身子,貼近后方的人。
“你生氣了嗎?”易轍在他耳邊小聲問。
“沒有?!?/p>
“昨天,我不知道你已經(jīng)回來了,怕你擔心,又不想騙你,所以晚上沒回復你?!?/p>
方才在車站一直克制著,不敢抱,回家后又覺得身上有奇怪的味道,使得這個擁抱拖了太久。易轍把人牢牢地捂在懷里,那種一顆心被什么東西贅著,怎么使勁都跳不動的感覺才終于緩解了很多。
許唐成頓了頓,嘆了口氣。他偏過腦袋,正好能看見易轍的肩膀。
“知道。”
他也是怕易轍擔心,所以昨天沒告訴告訴他自己回北京了。只是陰差陽錯,竟然讓易轍自己在車站待了一晚上,許唐成心里不是滋味。
“好了,先什么都不說了。”許唐成回過身,摸了摸易轍下巴上長出的胡茬,“先吃飯,吃完飯你愿意洗澡我再幫你洗?!?/p>
一鍋番茄雞蛋的掛面,煮出來挺好看的。兩個人冒著汗吃了一大碗,許唐成還給易轍臥了兩個荷包蛋。
洗澡的時候,許唐成不知從哪找了個一次性的浴帽給易轍帶上,他讓易轍自己洗了身上,又指揮著他躬身在洗臉池那里,小心地幫他洗了頭。
洗完澡,兩個人把屋里的燈都關(guān)了,躲在留了一盞臺燈的臥室。易轍坐在床邊,許唐成跪在他身后,幫他慢慢地吹干頭發(fā)。
“頭發(fā)該剪了?!痹S唐成說。
和他的不同,易轍的頭發(fā)偏黑偏硬,特別是脖子根剃短了的那里,像一排排小士兵,孤傲地仰著脖子立著。許唐成摩挲了好一會兒,才說:“明天一起去剪頭發(fā)吧,元旦過去……也算新的一年了?!?/p>
上了床,時間也還早。易轍沒關(guān)燈,而是靜靜地側(cè)躺著,看著許唐成。許唐成被他看得想笑,問他:“干嘛?”
若是尋常時候,以許唐成對易轍的了解,他一定會說:“不干嘛,就是想看你。”可今天,易轍卻在沉默后告訴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于桉說的也不完全是錯的?!?/p>
許唐成微微擰起眉:“突然提他做什么?”
易轍眨了眨眼,說:“就是覺得,我很蠢?!?/p>
“他說你蠢?”許唐成的音量拔高了一些,“你不蠢,他才蠢?!?/p>
易轍沒附和,沒反駁,而是伸手抱住許唐成,湊近了吻他。吻著吻著就變了姿勢,許唐成亂著呼吸推了推身上的人:“把燈關(guān)了?!?/p>
易轍少見地沒聽許唐成的話,他用一只手撫著許唐成的后背,然后緩緩下滑,順著略微明顯的脊椎骨,一直滑到許唐成的腰上。再往下,便是許唐成那個曾經(jīng)碰都不能給別人碰的部位。
易轍的手繼續(xù)向下,許唐成仰了仰脖子,閉上了眼睛。
“唐成哥?!币邹H忽然叫了他一聲。
許唐成有些怔,這時回憶起來,其實易轍后來并不經(jīng)常叫他“唐成哥”了。
眼前的光突然消失,一片黑暗。
許唐成悶哼了一聲,掐住了易轍的一只胳膊。正要問他怎么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又聽見一聲喚,像是裹著最柔軟清凜的絲綢。
“唐成?!?/p>
這稱呼,要更加陌生,叫得許唐成連答應都忘了。
“我會改的?!?/p>
易轍說完這句就已經(jīng)動作起來,許唐成的一句“改什么”,終是沒能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