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天氣晴朗。
墨綠色的樹枝隨風飄動,陽光從細網格中滲透出來。
周培瞇了瞇眼,他很久沒見到陽光了??粗且粔K通過四方小格投射下來的陽光,甚至可以看得到陽光下的灰塵飛舞。
“死刑犯周培!”有人叫他。
周培扭過頭,緩緩起身,腳腕上的鐵鏈脫在地上發(fā)出叮鈴桄榔的聲音。
“你的死刑執(zhí)行方式是注射,有什么問題嗎?”
周培搖搖頭,眼中只剩下寂寥。
“好,你選一首歌吧?!?
周培隨便選了一首,而后跟著行刑人員走進放滿了醫(yī)療設備的房間里。他的腳銬的被解開,躺到床上,腳被固定好,行刑人員還挺貼心地問了一句,“緊嗎”
他搖搖頭,平躺著直視著天花板。緊接著,他的手銬被短暫地打開,然后又被固定住,醫(yī)療設備的觸角安撫在他額頭和胸口。
一首荒謬的歌曲在耳旁響起來,周培緩緩閉上眼。
戴著白手套的人打開他的工作盒,拿出調試好的藥水,緩步走到周培身邊。
冰涼的液體緩緩推出,進入他的身體中。
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就應該溫柔一些的,不能那么決絕,周培想。
他的意識變得模糊不清。
和周兮野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全部浮現在腦海中,他以為他們的故事會很長,可這么快就結束了。為了她死,周培覺得值得,他這條命就應該是周兮野的。
他不懂她為什么愛權利多于愛他,但是她喜歡什么,他就去做什么。
周培的心跳變得平緩,每呼出一口氣都十分費力。
只可惜,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能為她舍命的人了。她的那個親生弟弟就是廢物,爸媽也不會支持她的……令行止呢?周培不知道,他不了解這個男人。如果葉柔辛活著的話,他也能把周兮野護得好好的。
可惜啊,他也不在了。
周培沒力氣了,他沒力氣想了。
周培,出生于亂世之中,如野草般肆意生長。后遇周兮野,她將他帶到文明和平的世界中,給他一姓一名,教他識字讀書,識人認世,野草變成大樹,有了自己的根基與血肉,與這世間多了一契約,一份牽掛。
周兮野陷入危難之際,他不顧自身性命,以身犯險,雖無恙,但使人疑。
終為她死,漂泊一生,落葉歸根。
夏風和煦,楊柳飄飄。
昆明市市委書記辦公室里傳出幾聲怒罵,“他省委廳局局長的兒子怎么了?。繌娂槲闯赡晟倥褪欠阜ǖ摹僬f,這個人怎么和撫仙樓有關?投資商給了他不少錢嘛……抓!你們抓不到,判不了刑我就摘掉你們的烏紗帽!”
幾分鐘后,辦公室的門打開,孟慶功和喬森西沉著臉從里面走出來。
“不是說周兮野要結婚了嗎,怎么脾氣還是這么大?”
“周兮野結婚?!和誰結?我怎么不知道?”喬森西停下腳步,滿臉吃驚,孟慶功一愣,說漏了嘴。那天和令行止一起出去吃飯,他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想讓他把喬森西留在公安局內繼續(xù)做副局長,不要再回到周兮野身邊了。
話頭是這個,可后來兩人喝多了,令行止才說實話,“我和周兮野要結婚了,你把喬森西給我弄走,他在周兮野手下我不爽快?!?
“是吧,我也覺得這個小子肯定和書記有一腿……”
紅著臉的兩人大眼瞪小眼,幾秒后令行止扭頭,風吹過,額前的發(fā)隨風舞動。
“不是我說,令市長,您什么家世?。磕裁茨苣桶。繛槭裁雌┰谥苜庖吧砩??”
令行止輕笑一聲,扭頭看著他,“那你呢?不是很討厭她嗎?為什么要支持她繼續(xù)當市委書記?”
孟慶功摸著下巴想了想,“說不上來,她身上就有那個勁兒,罵人的時候更是火力全開,但是就讓人莫名覺得安心?!?
“呵,犯賤”,令行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喝完,放下酒杯嘆出一口氣,“……我可能也是吧,放著那些名門淑女不要,非要一個上天入地的女人……”
他看向孟慶功,“我以前以為的愛情,和我現在認為的愛情不一樣。我以前喜歡一個妹妹,她一哭我就心軟,她難受我就跟著不好受。我以為愛情就是讓人痛苦,體會痛苦。遇到周兮野了,不是說不痛了,痛變成恨,那滋味兒就跟在火上烤著沒區(qū)別。你不服,你想征服她,但是看她摔倒了,還忍不住想拉一把,問一句疼不疼……人嘛,就是犯賤。交手一兩回,那感覺就變了。”
孟慶功聽完哈哈大笑,拍著桌子直說,“所以你就移情別戀了?那之后等你老了,你又想你這個表妹了怎么辦?和周兮野離婚嗎?”
令行止聽到這話自己也笑了,“離婚?我怕我都沒機會想別人,在周兮野身邊,你休息一下就被她甩開了,雖然我比她年長幾歲,但是你看她進步神速,算計我……”
聲音越說越小,蟬鳴聲變大。
眼下,孟慶功知道自己說多了,令行止和周兮野結婚的事不準備公開的,領個證就完事。不然昆明市市委書記、市長是一家的,那昆明市不就姓周了?
所以他只好打岔,“我也不知道???聽人說的,你沒聽說嗎?掃衛(wèi)生的大媽……”說了兩句,電梯來了,他急忙躲閃進去,“我一會兒要出去開會,你先回局里吧!”
喬森西看著電梯門緩緩關上,情緒是一觸即發(fā),他轉身又往回走,走到周兮野的辦公室前,推開門,周兮野正拿著茶杯坐在桌邊上喝茶,聽到聲音扭頭看過去。
“怎么了?”周兮野擰著眉頭,側身放下茶杯。
喬森西關好門,走了幾步,“你要結婚了?和誰?”
周兮野手環(huán)保著胸,抬眼上下打量喬森西一番,“是,不過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喬森西氣急了,手握成拳又往前邁出一步,“什么意思?我們什么關系你……”
周兮野抬手打斷了他,幾乎是要笑出聲來,“你不會是覺得和我睡過幾次,我就要和你一生綁定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給我一個交代。”
“什么交代?”周兮野站起身來往書桌后面走去,“我給過你什么承諾嗎?”
喬森西深吸一口氣,他深知和周兮野談判,必須要十足的冷靜,意氣用事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是,我們沒有承諾……那你和我睡,是不是為了利用我?”
“利用你?”
“對,利用我?guī)湍愦蜓谧o,我對你這么好……”
喬森西話沒說話,周兮野把一個牛皮紙文件仍出來,“你好好看看你的事情,我覺得你睡我還是想讓我包庇你呢!”
他愣了一下,揭開文件夾的身子,文件看了幾個開頭,他就知道了這份文件是關于什么的。
“這是紀檢委的同志給我的,本來他們覺得我和你牽扯太深,這種保密工作不應該和我說,但是又覺得你我上下級一場,怕這里有什么誤會,所以把你貪污腐敗的文件先給我看了,喬森西,你有什么話要和我說的嗎?”
喬森西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這個女人真的太恐怖了,一點把柄都不想給人留。他的手垂下來,低下頭,局面成謎,他也是棋子。
“我當時提拔你,是覺得你有能力,有野心,人才不應該被浪費,那你呢?看看你現在,忘了初心了是不是???”
周兮野從辦公桌后面走出來,走到喬森西面前,忽而語氣變得十分溫柔,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錯能改是好事,喬森西,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喬森西看向周兮野。
“我去緬北的時候,在賭桌上怎么說的,你忘了?錢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要賭就要賭他們的命,賭他們能不能活著走出賭場,你忘了嗎?”周兮野笑了笑,這對喬森西來說,如同浮光掠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