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細一看,這步棋和先前走的那個飛遙相呼應,原來也是要做大龍。
這龍要是做起來,棋盤上黑白雙龍爭殺,來個大劫就精彩了。小平頭臉上笑容更深,他剛才在心里猜測眼前這少年是五、六段的水準,眼下一看估計也就三、四段,面對棋社老板這樣的人還能殺兩下,面對自己這樣步步緊逼的棋,就明顯弱了下來。
小平頭于是沒在意,隨手搬了個子,想要隔斷黎檬未成形的大龍。
誰知黎檬臉色不變,甚至連眼睫都沒抬一下。
小平頭的手剛離開棋秤,他便從棋缽里摸了個子,淡淡道:“你不是說我不能殺嗎?”
小平頭一愣。
“我啊,其實最喜歡殺了。但是一點點殺不過癮,我喜歡把白子養(yǎng)肥了,然后揮刀一下——”
黎檬輕輕落下黑棋:
“——殺盡你全家?!?/p>
小平頭臉色劇變!
一著落棋,之前看似毫無章法的黑子便瞬間出鞘,悍然一刀屠進白龍中腹——如此剛猛如此老到,仿佛王者之劍凌空而下,簡直殺得水銀瀉地勢不可擋!
小平頭久久僵在原地,半晌才勉強道:“怎、怎么可能……”
“接著下,還沒完?!崩杳侍а畚⑽⒁恍Γ骸啊丛谀阏埼页酝盹埖姆萆希裉旌谧淤N你八目半?!?/p>
靳炎開車回家的時候,在樓下就看見公寓里一片漆黑。
蔣衾抱著最后一點希望上樓看過,確定黎檬沒回家,當即就站不住了。
靳炎看著他坐在沙發(fā)里一動不動,心里非常難受,走過去半跪在沙發(fā)邊,輕聲問:“一天沒吃東西了,給你下碗面條好不好?”
“……”蔣衾看他一眼,沒說話。
“明天帶你去配個眼鏡吧,是我的錯,我手太重?!?/p>
“……”
“蔣衾,”靳炎握著他的手,沉聲問:“你再等一夜好嗎?明天,明天我怎么樣都把黎檬給你找回來。來乖,去吃點東西睡一覺,乖?!?/p>
蔣衾輕輕掙脫他的手。
他的表情充滿疲憊和沉重,仿佛在不堪重負的情況下又被殘酷的事實迎面重擊,如此殘忍如此直白,仿佛靜默而血腥的默劇。
“沒有?!?/p>
靳炎一時沒反應過來蔣衾在說什么:“——沒有?”
“我沒在外邊有人。”
靳炎愣住了。
“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你應該知道我是從不說謊的。雖然早年在時星的財務報表上……”蔣衾頓了頓,低聲道:“可那也是為了你。”
靳炎心里突然產生一個很不妙的預感,“……是,我知道?!?/p>
“你還記得趙承強吧?!?/p>
靳炎眼皮一跳,說:“記得?!?/p>
“那是我這輩子除了時星娛樂之外,唯一一件不能與外人道的事?!?/p>
靳炎從小混混掙扎到今天的地位,野獸般的敏感和直覺曾經多次救他于危難之中。衛(wèi)鴻曾形容他是長了獠牙的野獸披上了人皮,可見他對危險的嗅覺是多么敏銳。
此刻這種嗅覺就在不斷發(fā)出警告,他剎那間覺得非常危險。
“蔣衾你要不等到明天再說,今晚實在是……”
“你讓我說完?!?/p>
靳炎不敢說話了。
“如果沒有我,今天坐在時星娛樂掌權位置上的不會是你。如果沒有我,當年趙承強事發(fā)的時候你就已經死過千萬次了。靳炎,這兩件殺頭的事情我都替你做了,今天你就當發(fā)發(fā)善心,放我一條生路吧?!?/p>
蔣衾抬起手覆在眼睛上,說話聲音帶著嘆息:“時星娛樂百分之四十的股權歸你,如果能找回黎檬,黎檬也歸你。我只要我名下的百分之十二和一半存款,我的車我開走,這套房子留給你,西邊正出租的那套歸我。”
靳炎傻了,滿腦子就一句話:他還來真的!
“古董和收藏品我要拿去折現(xiàn),因為我現(xiàn)在需要現(xiàn)金。這個你也別不理解,萬一哪天我進去了,你也知道里邊是怎么樣的,那真是喝口水都需要錢?!?/p>
靳炎失聲道:“別開玩笑!我怎么能讓你進去!”
蔣衾不理他,只盯著空氣里漂浮的某個點,半晌才聲音虛浮的道:“我實在是太累了,靳炎……跟你這么多年,我實在是太累了。”
一陣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靳炎的心,他頓時口不擇言起來:“別他娘的跟我廢話!我是有缺點但是絕對沒到那個地步!當年的事情早過去了,就算再提起來我也不會讓你有事!現(xiàn)在什么都別說了,我?guī)闳コ渣c東西然后送你回來睡覺,別他娘的東想西想!一切還有我呢!”
蔣衾默然不語。
靳炎如同困獸一般在房間里來回轉了兩圈,突然厲聲道:“你不就是恨我在外邊跟那些人瞎鬧,年初又有個不長眼的打電話來說她懷孕嗎?我都知道,你他娘的這點心理潔癖就是改不了!蔣衾,大不了我以后天天晚上七點鐘準時回家,再有下次我就把自己手給剁了!老子說到做到!”
蔣衾這下倒是抬眼看了看他,正當靳炎忍不住要發(fā)毒誓的時候,卻只見他笑了一下,說:“不是?!?/p>
“……什么?”
“不是因為這個,”蔣衾說,“至少最開始的時候,不是因為這個。”
靳炎皺起眉頭,最開始這三個字讓他想起九個月前的某天,蔣衾最初開始推拒他,并對他不假辭色的時候,“——那你是因為……”
蔣衾沉默半晌,剎那間靳炎幾乎覺得他的目光是痛苦的。
這可稀奇了。
一向萬事盡在掌握、從不慌張出錯的蔣衾,沉穩(wěn)深重極度理智的蔣衾,竟然也有被什么東西折磨,沒有辦法作出決定的時候。
作為經常被蔣衾糾正錯誤的一方,如果不是時機不對,靳炎就幾乎要欣賞起他這種姿態(tài)來了。
“我……不可以告訴你?!笔Y衾說,“我沒有辦法……告訴你?!?/p>
房間里一片靜寂。
黑暗的河流從落地窗外席卷而入,慢慢把他們都淹至沒頂。
就在靳炎剛要說什么的時候,突然他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衛(wèi)鴻的號碼:“喂老靳,告訴你個好消息!剛才段導用手機刷圍脖的時候看到有人拍了黎檬的照片,在永慶路一家棋社里跟個韓國人對弈!”
靳炎厲聲問:“哪個棋社?!”
“清泉……輕泉……哎媳婦,是哪家棋社?”
手機那邊響起段寒之標志性的親切聲音:“你叫誰媳婦呢衛(wèi)鴻同志,跟靳炎混久被他拉低了智商嗎,直接把微博轉發(fā)給他對你來說難度好高好復雜喲?”
衛(wèi)鴻:“……”
“早跟你說過別擔心靳炎看不懂微博,蔣衾還沒正式甩掉他吧?蔣衾的智商我放心。轉發(fā)吧,記得艾特他一下。”
衛(wèi)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