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從兩歲打到六歲,黎檬上學了,蔣衾也終于解放了。他很高興的拎著電腦出門上班,回家發(fā)現(xiàn)黎檬圍著小抹嘴,穿著小罩衣,端端正正坐在棋盤前說:“媽媽,來下棋吧?!?/p>
蔣衾:“……”
蔣衾于是痛下殺手,把六歲的黎小檬殺得鬼哭狼嚎。
那段時間是男人的黃金事業(yè)期,不靠譜的爹媽都在忙自己的,黎小檬倍感寂寞倍感孤獨,每天放學后就去同桌家開的棋社混日子。結(jié)果一混不要緊,小學畢業(yè)那一年,黎小檬殺遍棋社無敵手,成了遠近聞名的小神童。某天靳炎來接兒子放學,路過棋社時只見黎小檬的小胖手往棋社大門一指,說:“爸爸,那是小爺我的地頭!”
靳炎萬萬沒想到兒子跟自己當年一樣無師自通學會了占地盤,頓時心酸又欣慰,頗有種江山萬代、后繼有人的感覺。
黎檬小學跳了兩級,初中又跳了一級,靳炎塞了點錢,讓他十二歲上了私立高中。大概是年齡太小基礎不牢靠的原因,黎檬在高中成績倒是一般,唯一出色就是圍棋。
十五歲那年他通殺蔣衾,贏得了“未成年人不做家務不倒垃圾”的權(quán)利。隨后在跟蔣衾的對局里他勝率超過百分之八十,最后他執(zhí)黑一般都貼蔣衾八目半。
蔣衾其實有點郁卒,因為他早不下棋了,他現(xiàn)在迷上了推理小說。
靳炎則感到壓力頗大,有一個智商超群的媳婦已經(jīng)夫綱難振了,結(jié)果尼瑪基因突變生出個神童兒子來!在家里簡直沒地位了!
黎小檬于是被嚴厲鎮(zhèn)壓,在家里只準做功課,不準下圍棋。靳炎也是一片拳拳慈父之心,心說這年頭只有通過高考上大學的,沒聽說下棋還能下進大學的,不好好學習怎么成呢?雖然家里有錢可以塞,但是一流的好學校還是要自己考啊。
靳炎當年靠著蔣衾拼死了給他復習才勉強考進三流大學,結(jié)果剛上兩年就半途而廢了,為此蔣衾沒少說他。老婆的嘮叨給靳炎樹立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思想,就是小孩子必須要考大學!不考大學將來娶不上媳婦啊尼瑪!不考大學老子拿皮帶抽死啊尼瑪!
黎小檬小同學從此再沒撈著在棋盤上痛快屠龍的機會。
就像蔣衾對推理小說的愛一樣,黎小檬對下棋的愛也是很真摯很熱烈的。有靳炎管著的時候不敢隨便下,離家出走了總可以下了。
再說黎小檬浸淫此道已久,深知有些棋社是可以拿十塊八塊小賭一把的。他現(xiàn)在身無分文,有了錢就可以去吃小龍蝦,有了錢就可以去買冰淇淋,有了錢就打車回家繼續(xù)對蔣衾搖尾巴。
黎小檬當機立斷,混進棋社去一看,果然里邊擺著三五桌棋盤,中間還有個螢幕從各角度拍攝每盤棋局,兩個工作人員盯著螢幕,手邊上有幾個竹制的小圓盤,分別被涂上紅、黃、藍、綠各種顏色。
黎檬有譜了,這是在賭棋呢。
他大搖大擺的走過去,正巧有個人正投子認輸站起身,黎檬立刻一屁股坐了下去,開口就問:“——賭多少?”
周圍人都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他。
看什么看,沒看過這么帥的未成年嗎?黎小檬小同學自戀的甩了甩頭發(fā),說:“討厭啦各位親,要下趕緊下,人家趕時間?!?/p>
棋社老板:“……”
周圍眾人:“……”
此時此刻離棋社五百米遠的大街上,正打離婚戰(zhàn)的夫夫倆都覺得自己要瘋了。
一般事情進行到這里,正常程式就是妻子開始哭鬧,丈夫開始呵斥,緊接著夫妻大戰(zhàn),當街開打。
靳炎覺得自己此刻寧愿被蔣衾揍一頓。
然而蔣衾不揍他。蔣衾臉色發(fā)白,嘴唇緊抿,拿煙出來點的時候手指微微顫抖。
他站在夜幕降臨的大街上,側(cè)腰靠著車門,靳炎知道那是因為他有點站不住。如果說蔣衾是靳炎的命根子,那黎檬就是蔣衾的眼珠子。這小孩從小就表現(xiàn)出非同一般的聰敏,蔣衾在教養(yǎng)他的事上付出了極大心血,為此當年甚至不惜辭職在家,到后來黎檬越大長得越像蔣衾,他就更把這孩子視若己出了。
靳炎一直覺得他們這是天生的緣分。
當年去做代孕手術的時候,蔣衾對自己沒成功而靳炎成功的事情耿耿于懷,為此黎檬剛出生時就以彈他的小臉蛋兒為樂。結(jié)果黎檬長到七八歲,夫夫兩人都懷疑是當初醫(yī)院搞錯了,靳炎明顯生不出這樣智商的兒子來啊。
后來上醫(yī)院去驗DNA,黎檬和靳炎之間的親子可能性接近百分之九十九,蔣衾這才甘休,覺得肯定是命運補償他當年做試管沒成。
靳炎看著蔣衾靠在車門上抽煙的側(cè)影,胸口一陣發(fā)悶。
這個人為他放棄了家庭,放棄了未來,跟他在一起吃盡了苦頭,臨到中年又失去了傾盡心血教養(yǎng)出來的孩子。
蔣衾的人生就是一場豪賭,他把所有賭注都壓在當年一無所有四面楚歌的靳炎身上,靳炎卻讓他一敗涂地。
太狠了,靳炎想。
連他自己都覺得太狠了。
“回家看看吧,”蔣衾抽完煙坐回車,疲憊道:“也許他自己回家了,只是不想接電話?!?/p>
靳炎伸手拍拍他的背,說:“我以后……”
千言萬語似乎都堵在喉嚨里,而蔣衾閉上眼睛,明顯不想再聽他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