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不到半個時辰,被問了兩個同樣問題的宋毓有些頭疼。
他很想告訴顧荇之,這個問題你女人方才也問過,且就連措辭都跟你一模一樣。
于是,他又把剛才跟花揚說過的話跟顧荇之再說了一遍。
不出意料之外,顧荇之在得到了他否定的回答以后什么都沒說,關(guān)于殿前司的話題便到此為止了,甚至連春獵的刺殺都沒有提。
今春才摘的新茶,清新芬芳的味道,此刻入口卻有些苦澀的滋味。
也許就是這樣,身處朝堂的漩渦之中,饒是故友舊識,心中仍會留有余地,一些事也不是能夠全然坦白的。
宋毓看了顧荇之半晌,低低一笑。那段關(guān)于吳汲的消息,便隨著口中的茶水被悉數(shù)咽下了。
眼前之人畢竟不是心思單純、直來直往的花揚。
這人在官場浸淫的時間比他久,勢力也是盤根錯節(jié),再加上他的城府和謀略,但凡哪一點讓顧荇之起了疑,要查他個底兒朝天,不過只是三兩句話的事。
宋毓自覺冒不起這個險。
兩人都默了片刻,顧荇之見也問不出什么來,便隨意敲了敲桌案,起身告辭。
回程的路上,馬車轔轔,月華如水。
顧荇之沉默地靠著車壁,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范萱的疑惑算是已經(jīng)解了,可是棋譜呢?殿前司呢?還有那個在陳相遇刺之后,無端消失的人呢?
按照當(dāng)前的信息,陳相既然料到自己必有一死,那么當(dāng)晚那個消失的人,會是兇手派去的么?
不對。
顧荇之搖頭,很快否定了這個推斷。
如若那個消失的人是兇手派去的,那么一開始,他所設(shè)計的“誘捕”圈套,百花樓就不會上當(dāng)。
當(dāng)時花揚就是因為要去解決掉這個隱患,才會落入埋伏。
所以那個人,一定不是兇手的人。
既不是兇手的人,又不是陳相的人,在遭遇刺殺之時還能逃脫……
顧荇之越想越迷惑,最后只得心煩意亂地叫停了馬車。
車幔微起,一江明月?lián)淙胙酆煛?/p>
顧荇之這才發(fā)現(xiàn),車夫今日走的是往常他最喜歡的那條道,依河而建,鬧中取靜。
再過幾日,便是七夕花燈節(jié)。
沿河的小道上,已經(jīng)有小販開始張羅花燈節(jié)要出售的各色物品,女子的絹花、珠釵,情侶間互表心意的花燈和紅繩。
倏爾風(fēng)來,耳邊漫過潮水的響動,隱隱夾雜細密而清脆的銀鈴聲聲,顧荇之的腳步驟然停住了。
今夜行人不多,店鋪前也只是零落地掛著幾盞紅燈籠,孤寂地投落些許幽光,恍如隔世。
顧荇之不禁又想起自己那些光怪陸離的夢。
他出生名門,自幼飽讀詩書,自然是不信這些怪力亂神之說??墒谴藭r此刻,聽著風(fēng)聲浪濤、銀鈴輕鳴,他忽然很期待一抬頭便能聽見那個嬌俏的女聲。
聽見她笑意盈盈地問自己,是在給哪家姑娘挑禮物。
可是沒有,耳邊除了河風(fēng)空闊和偶爾的行人交談,便只有細細的銀鈴。
顧荇之失笑搖頭,似是自嘲,而后行到小攤前選了一根用紅線系好的銀鈴。
“沒有這個人,你聽我說!”
手上一軟,銀鈴被旁邊吵鬧的一對男女撞落在地,顧荇之一怔,俯身去拾。
然那兩人正鬧得激烈,也不管有沒有礙著別人的事,兀自站在原處不動,害得從來都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顧侍郎迫不得己聽了一回墻角。
“從頭到尾就沒有這個人,我是騙你的?!蹦凶有募比绶?,拉著姑娘不肯撒手。
姑娘梗著一副泫然欲泣的嗓子,委屈道:“那你為何要說你是與別人去的,故意讓我傷心?!?/p>
“這……”男子聞言笑起來,“這還是為了給你遞消息,醋一醋你么……否則,你又怎么會明白自己的心意?!?/p>
“叮呤——”
耳邊驟然乍起一道清脆的聲音,顧荇之也不知道這是風(fēng)吹銀鈴,還是腦中有兩根錚線忽然相觸了。
從頭到尾就沒有這個人。
故意的。
為了給你遞消息。
這些看似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話像潮水一般轟然入耳,然而浪濤退去,露出淺灘上細微的痕跡。
他忽然想起秦澍說過,當(dāng)年北伐運糧路線是絕對保密,只有參與運糧之人才知道的。那些人中除了范萱之外,全都死于北涼人的劍下。
故而當(dāng)年的運糧路線到底是誰透露出去的,直到今天依然是一個謎。
從頭到尾就沒有這個人……
那個從陳相遇刺案上消失的人,會不會,根本就沒有存在過,而是陳相故意留下的暗示?
就像北伐一案上,實則一直是缺少了最為關(guān)鍵的一環(huán)。
那個向北涼出賣了運糧路線的人。
他也像是陳相一案中這個小廝一般,毫無痕跡的憑空消失了。
所以范萱大難不死,才會選擇隱姓埋名。
因為一旦有人知道他是這場浩劫的幸存者,他便會變成人人喊打的叛國賊,變成那個人的替死鬼。
而那個人,如今應(yīng)當(dāng)仍然潛伏在南祁的朝堂上,位高權(quán)重。是范萱憑借一己之力、一面之詞,難以撼動的存在。
那么……
此次造訪,北涼人會不會借著當(dāng)年“叛國”一事要挾,借用此人之手,謀取更多利益呢?
——————
大家?guī)皖櫞笕擞浿?,這頂綠帽先給他放著,緩緩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