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母子之間血脈相連,顧荇之總能察覺到她許多外人察覺不到的情緒。比如,他從記事起便知道,每月母親臉上笑意最多的時候,是白大夫來府上看診的時候。
一開始他并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直到祖父將她關進了小佛堂。
彼時,每每路過那間小佛堂,顧荇之總會看到母親瘦弱的背影被桎梏在青煙繚繞之中,像與人間都隔著一道屏障。
那時起他便知道,顧氏之名,像一片上好的織金云錦。所有人都想變成上面的姹紫嫣紅、花團錦簇??梢坏┍焕C上去,那就是一生的禁錮。
爛了、壞了、腐了、朽了,也永遠都在上面。
“你可知道嫁給我意味著什么?”顧荇之垂眸,定定地看她。
花揚重重的點頭,比劃到:永遠跟長淵哥哥在一起。
顧荇之淺淺地笑了一聲,溫聲道:“可遠不止這樣?!?
眼前的人思忖片刻,繼而目光堅定,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還有,生小寶寶。
“咳咳……”顧荇之被她這石破天驚的一句怔住,隱隱覺得耳根子有點發(fā)燙,慌忙移開視線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身邊的人似是不解,拉拉他的袖子,還欲再說些什么,卻聽門外傳來一陣慌亂的腳步。
“大人,”福伯拍著門,語氣焦慮,“刑部的秦侍郎帶著人來了,現(xiàn)等在正堂呢?!?
顧荇之聞言一怔。
一個時辰之前,秦澍才從顧府離開,除非是有什么要緊的事,他該不會大半夜地折回來,而且還帶著人。
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顧荇之回頭看花揚,不敢把這樣的情緒表露出來,只柔聲安撫了她幾句,整裝跟著福伯走了。
正堂之中,秦澍一身官袍立在那里,身邊跟著刑部的幾個侍衛(wèi),看向他時神色含憂。
“我是接到刑部的急令才來的,”他似是不知該如何開口,躊躇了半晌才道:“春獵要用的馬匹出了問題,群牧司那邊說是你的意思。所以……”
秦澍頓了頓,實在為難,“你得跟我往刑部走一趟?!?
往刑部走一趟。
平平無奇的一句話,卻暗藏太多的玄機。顧荇之心中了然。
夜風幽幽,他抬頭看了看秦澍那張眉頭深鎖的臉,面色沉靜點了點頭。
*
兩人的馬車很快便到了刑部。
夜已漸深,照理說官員們早該下職,可今夜的刑部卻格外的熱鬧。
顧荇之跟著秦澍行入刑部正堂的時候,里面已經(jīng)坐了好些人。刑部尚書、御史中丞、還有大理寺卿林淮景。
見此場面,他不禁輕哂,吳汲這是要搶著時間趕在徽帝醒來以前,給他來一個叁司會審定罪了。
“顧侍郎,”刑部尚書左易見他進來,溫聲道:“今日只是請你來問個話,若有什么誤會也好早日澄清?!?
言畢伸手往旁邊一延,“你不是嫌犯,坐下說話吧?!?
一旁的林淮景聞言,眉毛蹙了蹙,卻也不敢表示異議。
今日這局本是他提的,可南祁律法規(guī)定拿人都得先通過刑部,除非認定了案件性質(zhì)為重案要案,才會移交大理寺處理。
可朝堂之上,誰不知道左易是陳相的人,他不放心把這件事完完全全地交由刑部先審,便以叁司之名,要求連夜會審。顧荇之本就是朝廷叁品大員,如此一來,也合乎規(guī)矩,且規(guī)避了自己打算越權提審所帶來的風險。
顧荇之淡然一笑,撩袍往一旁的太師椅上就坐了下去,語氣平淡地問道:“不知林大人連夜要見顧某,所為何意?”
他說的是林大人,而不是幾位大人。
林淮景一聽這話,臉色驟然難看起來。
如今的局勢,顧荇之自然看得清楚。
原本在接受陳相一案的時候,他便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盏垭m因病弱而不理朝政,但身為帝王的他不會不知道陳相的薨逝意味著什么。
今早他在大朝會上的表態(tài),一方面是就事論事、為民生負責,另一方面,實則也順水推舟,回應了徽帝要推他上位的態(tài)度。
春獵一事,若是徽帝有心要否決,根本不會被拿到朝會上討論。他這么做,自然是知道聲稱“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的顧氏后人不可能放任此事不管。
只要顧荇之站出來,朝堂之上便會形成新一輪兩相對立的局面。
可天不遂人愿,徽帝在關鍵時刻病倒了。主和派自然要趁這個難得的機會,除掉最有可能接替陳相的顧荇之。
他想到了這一步,卻沒想到對方動作如此迅速。吳相輔國的第一件事,就是對付他。
林淮景白著臉、抖著唇,盯著顧荇之的眸子里都能飛出刀來。
“今日下午,太子接到群牧司的公文,說春獵要用的軍馬已于兩日前被調(diào)去了位于南邊的朔州。而調(diào)用馬匹的指令,是出自中書省顧侍郎之手?!?
說完換上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看向顧荇之,緩緩問到,“顧侍郎,你可記得此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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