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能不被發(fā)現(xiàn),就贏了。
之后她可以從后門出去。父親的摯友林伯父會獎勵她。帶她去從未去過的地方,吃從未吃過的東西。
小孩子一旦起了玩心,是很好騙的,哪怕是一個漏洞百出的解釋。
林晚卿是在離開盛京的路上發(fā)現(xiàn)不對勁的。
一向守諾的父母沒能跟她一同去那個,他們口中好玩的地方。
也許是直覺,也許是小孩與生俱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孤勇。她找借口偷偷又逃回了盛京,才從街頭巷尾的議論中知道,他父親被叁司會審,判了滿門抄斬。
她并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只從百姓們的語氣中直覺這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她便渾渾噩噩地跟著人群去了西市的路口。
僅僅一眼,她嚇得幾乎失聲。
高高的木臺上,蕭家二十一口人一字排跪。他們身后,都是手持大刀的劊子手。
不辯周遭的大雪中,她看見森涼的刀鋒,晃得她眼睛生疼。
一個身著華服的男子從刀光之后行出,拿出一張明黃色的錦卷,朗聲讀了些什么東西。
可惜她聽不懂。
那是她第一次覺得后悔,早知道應(yīng)該聽母親的話,好好跟著先生念書。
群眾嘩然。
他們紛紛前向推擠,差點(diǎn)將她攀著的石碑也推下來。林晚卿只能死死摳住那塊冰冷的石頭,渾然不覺指甲斷了,戳進(jìn)肉里,幼嫩的指尖涔涔地流下血來。
高高的木臺上,那個華服男子做了個手勢,劊子手上前一步,將所有人都按在了石板上,露出脖子。
屠刀被高高舉起,鋒利的刀口上寒芒躍動。
她終于知道了什么,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
眼淚順著被凍到麻木的兩頰流下,連依稀的視線都被遮蔽了。
“爹,爹爹……”她囁嚅著,聲音干涸而嘶啞。
一只手從人群中飛快地竄出,將她緊緊拽住,力道之大,她整個人都被拉離了石碑。
一個帶著風(fēng)雪濕意的懷抱貼了上來,將她緊緊抱住。
“別看!”她記得林伯父對她說。
林晚卿說不出話,只是哭。
大雪窸窸窣窣地飄落,沾上她的眼睫,又匆匆地化成水,濕淋淋的一片。
“閉上眼睛!”
仿佛被抽離了最后一絲的力氣,林晚卿照做,看向林伯父的身后,一雙大手附上她的小耳朵。
隱隱約約,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她似乎聽見一聲悶響,萬籟俱寂……
“從今往后,你是我林向矣的女兒,叫林晚卿。”
林晚卿……
林晚卿。
夢里的那一聲聲林晚卿,漸漸虛幻,又慢慢迭加,變成耳邊一聲夾著熱氣的林晚卿。
她昏沉沉地睜開了眼。
入目的是梁未平那張半是惱怒,半是擔(dān)憂的臉。
昏暗的燭火從他背后映過來,將他本就不怎么出眾的五官,再度模糊了幾分。
林晚卿這才想起來,昨日受完刑,被人扶進(jìn)了京兆府留給他們臨時暫住的小間。因?yàn)榘兹盏膭诶郾疾?,再加上幾道新傷,她一沾床就睡暈了過去。
梁未平應(yīng)該是聽說了什么,自己找來的。
她動了動手,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趴在床上。昨日穿的那件灰袍沾滿血跡,干了,粘在背上,一動就拉得疼。
被子虛虛地掩在她身上,一點(diǎn)也不頂用。
有傷就有寒。
這傷口昨日沒來得及處理,又這么將就地睡了一晚,林晚卿現(xiàn)在只覺得頭暈犯涼,四肢乏力。
應(yīng)該是發(fā)熱了。
她看向梁未平,嘴角牽起一個虛弱的笑,喉嚨里擠出一句干啞的“梁兄?!?
梁未平一愣,趕快取了杯水來。
十二年了。
她的執(zhí)念帶她走到這里,卻也終結(jié)在這里。
林晚卿以為,自己早已不是那個無助的小姑娘。
可如今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又回到了原點(diǎn)。就連這不輕不重的傷口,都找不到一個能幫自己清理的人。
她看著梁未平苦澀地笑,身手輕輕揮開了他遞來的水。
“梁兄,”她喚他,依然是啞著嗓子,“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能替我保守住嗎?”
梁未平手上的水抖了抖,掙扎了一會兒才試探著問到,“什,什么……”
林晚卿知道他是個膽小的,也無意將他拉入任何危險。可如今除了梁未平,她找不到第二個可以信任的人。
她將身子從床榻上半撐起來,那一頭烏黑如瀑的長發(fā)帶著淡淡的光,從肩背垂落。將她原本就秀氣的面容襯得更柔了幾分。
就這么短短的一個瞬間,梁未平便有些慌了。一個縈繞在他心頭千百遍的荒唐念頭倏然竄起,像關(guān)不住的流星蛺蝶。
林晚卿從容地扯下脖頸處的那塊粘上去的假喉結(jié),將遮住視線的頭發(fā)往后攏了攏,仰頭看著梁未平道:“梁兄可曾懷疑過我的身份?”
手里的水再也端不住了,一軟,就灑了一地,濕淋淋的到處淌。
“你,你是……你是……”
林晚卿沉聲接過他的話,“我是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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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未平:如果這是一個秘密,就請你保守住它,因?yàn)槲也⒉幌胫溃?
P.S.大家應(yīng)該知道吧?卿卿不是害怕挨板子,而是害怕挨板子的時候脫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