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凌霄血

武后驟然起身，情急之下連名帶姓地喊道：“謝云！”

她又沖單超喝道：“快攔住他！”

單超起身卻遲疑了下，不知道自己是該上去拉開謝云，還是干脆加把勁把那跳大仙兒的捏死算了。

“跳大仙兒的”面孔紫脹， 喉嚨里發(fā)出骨骼擠壓時詭異的脆響， 卻突然掙扎著露出笑意來，在痙攣的五官上看著頗為扭曲可怕：“謝統(tǒng)領(lǐng)……不必慌著……殺我滅口， 因為……”

武后快步上前，終于說出了實情：“謝云， 住手！把他舉薦給圣上的人乃是暗門尹開陽！”

這是單超第三次聽見暗門掌門的名字，不知為何心底竟驟然升起一股淡淡的異樣。

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感覺從何而來，硬要說的話， 倒像源自于某種野獸般銳利的直覺。

謝云卻不為所動， 冷冷道：“便是尹開陽親身至此，我也敢誅殺他于當(dāng)場，此人又何足為懼？”緊接著手上“卡擦！”就是一聲！

那分明是脖頸折斷的脆響， 武后面孔霎時就白了。

明崇儼頭顱歪倒在地，發(fā)出咚的一聲。

然而下一刻，那生氣全無的臉上五官一動，突然綻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緊接著手腳抽動、皮肉僵化，身體急速寸寸萎縮，在謝云、單超和武后三個人同時注目下，變成了一只不過手掌大的桃木傀儡！

“哈哈哈——”大殿門外傳來長笑，隨著夜風(fēng)倏而飄遠(yuǎn)。

謝云皺起眉，起身望向殿外深沉的黑夜，只聽那聲音笑道：“幸虧做了個替身，我就知道面見青龍的當(dāng)天免不了要受皮肉之苦。謝統(tǒng)領(lǐng)，在下不是你的敵人，何必急著辣手摧花？再會了——”

那聲音飄飄忽忽，明明很遠(yuǎn)，清涼殿中又偏偏聽得一清二楚。

緊接著大風(fēng)吹來，笑聲遠(yuǎn)去，再也聽不見了。

辣手摧……花……

清涼殿中一片沉寂，單超和武后都面色古怪，謝云眉角也不禁微微抽動，半晌拂袖冷哼一聲：“妖怪?！?/p>

“你昨天叫我去清涼殿干什么？什么是‘隱天青’？”

第二日，單超終于抓到機會問謝云。

半夜三更在宮中持械斗毆，這種事情當(dāng)然沒法遮掩住，翌日武后沒有食言，果然稟報了圣上，而后傳宇文虎和單超上蓬萊殿，欲對二人當(dāng)堂問罪。

單超就是在面圣之前，站在蓬萊殿外遇見謝云時，抓住他趕緊問的。

謝云瞇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單超一眼。昨天單超似乎很急迫，想拉住他單獨說幾句話，但武后臨走時，喝令單超回去休息，不準(zhǔn)再打擾謝統(tǒng)領(lǐng)，因此直到現(xiàn)在才有機會見上面。

年輕人精力氣血就是足，大半夜沒睡也渾然無事，全然看不出半點疲態(tài)。

“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敝x云瞟了眼不遠(yuǎn)處木頭樁子般杵著的宮人，平平淡淡道：“無事，就是看太子愿意親近你，特地叮囑你一句。太子殿下身系國本安危，大內(nèi)禁衛(wèi)需得好生護(hù)衛(wèi)，不要讓奸人有任何可趁之機……”

單超看著他的表情，知道他心里想的應(yīng)該每個字都恰恰相反。

“……再有，圣上與皇后傳你御前問罪，需好生回答?！敝x云眼角瞥見傳話太監(jiān)領(lǐng)著宇文虎走來，語氣微微一頓，說：“既無需夸大事實，亦不要畏懼氣怯。最重要的是，北衙禁衛(wèi)乃太宗皇帝御旨建立，屹立至今，功勛累累，切記今日不要掉了我北衙的赫赫聲威?！?/p>

宇文虎：“……”

謝云波瀾不驚，看都不看驍騎大將軍一眼，轉(zhuǎn)身而去。

單超心緒煩亂又有些哭笑不得，這時宮人出來宣召驍騎大將軍和大內(nèi)單侍衛(wèi)進(jìn)殿面圣，便整整袖子，緊緊腰帶，隨傳旨太監(jiān)跨上了臺階。

圣上今日心情其實不錯——太宗皇帝一輩子欲行封禪卻想而不得，他做到了，因此東巡以來心情都不錯。這一日他正坐在蓬萊殿中與幾個寵臣談笑，皇后突然來稟報，說驍騎營和北衙禁軍這倆冤家三更半夜又掐起來了，圣上完全不覺得意外，只問：“誰贏了？”

皇后道：“北衙?！?/p>

圣上問：“謝統(tǒng)領(lǐng)沒把宇文將軍怎么樣吧？”

皇后似乎略難啟齒，嘆了口氣才說：“出手的不是謝統(tǒng)領(lǐng)……乃是北衙中一普通禁衛(wèi)?！?/p>

圣上登時大奇，繼而生疑：“宇文虎雖然不是精修技擊，但也允稱一代高手，為何連普通禁衛(wèi)也能打贏朕的驍騎大將軍，這里面會不會有詐？”

皇后露出了一絲不明顯的笑容，柔聲道：“圣上若是疑慮，宣召他二人一問便知。”

圣上將信將疑，單超進(jìn)殿時，便留神仔細(xì)向他望過去。

第一眼他只覺得這個年輕禁衛(wèi)個頭頗高，體型極好，寬肩窄腰長腿，緊身制式衣袍越發(fā)襯得他結(jié)實悍利。然后再仔細(xì)看臉，發(fā)現(xiàn)這人長得也很英俊，劍眉星目輪廓深邃，是個典型的“硬里俏”。

皇帝原先對單超有些不滿和懷疑，但眼下的第一想法卻是：若太平再大幾歲，夫婿人選的樣貌倒是可以照著此人來挑。

太平是皇帝的小女兒，如今剛滿兩歲，說愛若掌珠那都是輕的，真正是含嘴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這么一想皇帝心里對此人便多了幾分緩和，又上下看了他半晌，開口問：“單超是吧？”

單超低頭道：“正是臣?！?/p>

“朕聽說你昨夜私自與驍騎大將軍宇文虎動手，可知道行宮之中擅動刀兵，是死罪??？”

單超毫不猶豫道：“臣不知。”

皇帝：“……”

皇帝表情有點凝固，武后不失時機地咳了一聲：

“圣上有所不知，此人便是上次獻(xiàn)藥治愈了太子的慈恩寺弟子。我見他一片忠心耿耿，且武功高強，又與太子投緣，便自作主張令他以禁軍統(tǒng)領(lǐng)副手的身份隨行，也是為了和太子做個伴的意思?！?/p>

坐在武后下手的謝云面上微微掠去一絲異色，不禁向上瞥去。

皇后這話說得非常體面，而且分明，就是在回護(hù)單超的樣子。

——因為單超已經(jīng)大了，并且這么大個人已經(jīng)進(jìn)京來到她眼前了，殺也不忍殺放也沒法放，便委婉處之收為己用？

還是單純在昨夜之后，通過單超的身手發(fā)現(xiàn)了他身上巨大的利用價值，所以改變了本來的態(tài)度呢？

“什么？”皇帝有些意外：“就是他協(xié)助謝統(tǒng)領(lǐng)找到了雪蓮花的嗎？”

皇后笑道：“是。此人入宮時日尚淺，所以才不通宮規(guī)，想必是一時激憤才不管不顧和宇文大將軍動起手來的吧。”

皇帝再看單超，突然覺得這人又順眼了很多，甚至連那句硬邦邦的“臣不知”都莫名成了單純耿直，于是再開口時口氣又緩和了一點：“即便一時激憤，也該知道驍騎大將軍是朕冊授的從二品，你一無勛無爵的禁衛(wèi)，怎么也不該以下犯上，還動起刀兵來了！”

皇帝頓了頓，看看下面跪著的兩人，宇文虎一板一眼面無表情，單超卻風(fēng)神俊朗沉著穩(wěn)重，內(nèi)心的天平不由又傾斜了一點點：“朕看這樣吧，念你是初犯，且不知者無罪，今日就在朕面前向宇文大將軍好好賠禮道歉——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驍騎營與北衙都是朕手上的得力干將，此事就這樣揭過吧?！?/p>

宇文虎不易為人察覺地出了口氣——他就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果。

謝云今日不在就罷了，偏偏他在，皇后必定要為北衙禁軍撐腰，圣上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處置方式簡直毫不出人意料之外。

但他其實不在乎。

他心不在焉地等著單超開口賠罪，所有人也都在等著單超開口賠罪；然而蓬萊殿中一片安靜，只有眾人呼吸此起彼伏的輕響。

“……臣知罪，”單超終于在一片望眼欲穿的等待中開了口，說：“但臣不能道歉?！?/p>

砰的一聲響，卻是一名內(nèi)臣驚愕間打翻了果碟，慌忙起身連連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