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前金鐘敲響,蒼勁雄渾,久久不息。文武百官列隊上朝,忐忑者有之,激憤者有之,心虛復(fù)雜與翹首期待者皆有之……中書省幾位宰相列在朝堂最前,帶領(lǐng)身后群臣,向高高在上的龍椅跪地叩拜下去。
——那金椅上并排坐著的,赫然是神情威嚴的天后,和面色蒼白的李旦。
李旦下手又設(shè)一案,單超仗劍坐在案后,面前端端正正奉著血玉虎符,冷漠注視著殿下群臣,隨即向鎮(zhèn)守在龍椅后的馬鑫使了個眼色。
馬鑫會意,向下吩咐了幾句。少頃只見兩道身影進了含元殿,其中一人披頭散發(fā)、跌跌撞撞,正是狼狽不堪的李顯!
“陛下!”朝臣中有白發(fā)蒼蒼的御史連滾帶爬撲出來:“你們這些逆臣,竟敢如此對待陛下,陛下啊——!”
砰地一聲重響,御史還未觸碰到李顯的衣角,便被吳霆當胸踹了出去:“來人!拉下去!”
禁衛(wèi)慨然應(yīng)聲,上去把御史連拖帶拽拉出大殿,嚎啕大哭聲迅速消失在了廣場上。
原本在文武百官中蠢蠢欲動者登時瑟縮,甚至有人已跨出的腳步又悄悄收了回去。李顯倉惶四顧,但他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只見偏門中幾名侍衛(wèi)又推進來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赫然正是他要尋找的韋玄貞!
“陛下!您怎么了陛下?!”韋玄貞不斷掙扎扭動,又大吼:“陛下乃是先帝遺詔所立之太子,靈前即位名正言順!先帝尸骨未寒,你們這是想要造反嗎?!”
天后尚未開口,單超懶洋洋道:“掌嘴?!?/p>
韋玄貞一顫,早已有侍衛(wèi)上前,劈頭蓋臉便是幾巴掌打下去,當即把他打得翻倒在地!
“你們……先帝……遺詔……”
李旦不忍再看,顫抖著閉上了眼睛,天后冷冷道:“宣旨吧?!?/p>
眾位宰相你看我,我看你,顯然都不太想當這出頭的椽子。短短片刻后終于有一人手捧明黃圣旨出列,乃是同鳳閣鸞臺三品、左肅政大夫騫味道,嘩啦一聲將紙軸攤開,正對著難以置信的李顯,朗聲道:“奉天后懿旨!”
“周王李顯無才無德、不堪重任,難以勝任天下之主;今廢李顯皇帝為廬陵王,流放韋氏一族于嶺南,奉先帝與天后之嫡子冀王李旦為帝,欽此!”
群臣紛紛動容,有人高呼“不能!”“為何?!”但更多的人跪了下去,面對著金鑾椅,深深叩下了他們紫金玉冠的頭顱,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所有人都知道那呼喊并非對著全身顫若顛篩的李旦,而是自麟德年間至今,代先帝掌權(quán)已逾十年的天后。
吳霆上前一把奪下了李顯頭上的冠冕,掙扎中李顯腿腳一軟摔跪在地,不甘心地膝行數(shù)步:“不,我才是遺詔所立的皇帝!朕做錯了什么?憑什么廢朕?!”
天后的聲音一字一頓,清晰到了冷酷的程度:“——你要把這天下都讓給韋玄貞,還說自己何罪之有?!”
李顯驟然語塞。
單超的聲音輕而易舉便壓過了殿內(nèi)的喧雜聲響:“先帝駕崩當晚,只有你一人守在病榻前,你前腳帶著冊封太子的詔書從紫宸殿出來,后腳宮中就敲響了龍馭賓天的喪鐘。如今想來,焉知不是你窺見先帝有意立幼子,先下手為強做了喪盡天良之事?”
“我沒有!”李顯怒吼:“血口噴人!”
單超面沉如水,抬手略微一擺:“帶下去。”
“我沒有!”李顯聲嘶力竭的掙扎漸漸遠去:“我不做那廬陵王……”
單超長長出了口氣,俯視腳下爭相朝拜的眾臣。
如果他的視線再往遠處望去,便能看見含元殿外刀兵森森,那都是他從揚州不遠千里殺進京城的人馬;如今這支鐵騎再一次占領(lǐng)了萬國來朝的大明宮。
他雖然還不是皇帝,實際上卻已經(jīng)帶兵攝政,擁有了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單超轉(zhuǎn)回頭瞥向金鑾椅,迎向天后若有所思的注視。這一瞬間母子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碰撞,天后似乎笑了一下,盡管短暫的笑容中隱藏了極度復(fù)雜的、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慨。
“——懷化大將軍、平王單超?!?/p>
天后站起身,上前一步,面對含元殿外廣闊天空和萬里疆土:“戰(zhàn)功赫赫,德才兼?zhèn)?,為國之倚仗?,F(xiàn)封長安、洛陽兩地太守,加尊攝政王,欽此——!”
天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穿過硝煙未盡的大明宮,飄向中原大地,呼嘯在那遙遠的、廣袤的北疆。
毛氈在土屋上啪啪作響,風(fēng)沙覆蓋院墻,吹著尖利的哨音越過窗洞,小屋漸漸在天地間化作一個微渺的黑點。
?
含元殿前九十九層白玉宮階,單超一層層拾級而下,一道衣袂翻飛的身影正背對著他,鬢發(fā)向后響起,面向天際無邊的夕陽。
單超停住腳步,微笑道:“請問……”
那身影動了動,微側(cè)過臉。
“在下單超,年少時曾初遇閣下,恍惚面善如前生見過一般?!?/p>
“相遇即是有緣,不知閣下可愿賞光,與我牽手一敘?”
謝云終于轉(zhuǎn)過身,悠然道:“相遇即是有緣?”
“是。”
“良緣孽緣?”
單超走下最后一級宮階,牽起謝云的手,貼在了自己一下下有力搏動的心臟前:“甫一初見,便生心魔,孽緣就此生生不息。如今執(zhí)念難了,刻骨銘心,唯請賜我余生光陰,與爾夙締永世孽緣……”
含元殿前廣場上,單超對著謝云,緩緩地單膝跪了下去。
謝云沉默許久,才將單超的衣袖挽起,從他結(jié)實的手腕上解下了那條陳舊絲帶。單超的頭發(fā)已不像多年前剛出慈恩寺時那般短,如今也留長束起,幾縷頭發(fā)從紫玉冠下散落了出來。
謝云俯身為他理好頭發(fā),動作極其仔細,又用發(fā)帶系好,束在紫玉冠下,才直起身微笑起來:“好。”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歡娛在今夕,嬿婉及良時。
……
努力愛春華,莫忘歡樂時。
生當復(fù)來歸,死當長相思。
嗣圣元年,唐中宗李顯被廢為廬陵王,與韋氏一族流放嶺南;冀王李旦即位,居于別宮,凡事皆聽天后武氏及攝政王單超裁決,改年號垂拱。
次年,唐發(fā)兵安東,征平高麗,納降新羅。
垂拱三年征討契丹,攝政王親自掛帥,剿滅賊首并推進突厥,漠北始平。
戰(zhàn)功傳回長安,皇帝李旦親自公開了攝政王的身世,口稱其為長兄,并令其改姓認祖歸宗。
載初二年,天后稱帝,改唐為周,立長子李超為皇嗣,重用狄仁杰等名臣。
轉(zhuǎn)年下人進獻張昌宗、張易之兄弟入侍,武皇因愛其姿容而極其放縱,致使邵王李重潤及永泰郡主等人讒言被殺;張氏兄弟又建立控鶴府,氣焰權(quán)勢滔天,李唐宗室人人自危;神龍元年,攝政王帶兵入宮,御前親手斬殺張氏兄弟二人,武皇禪位。
攝政王就此登基稱帝,后世號興宗。
單超一生未曾封后,亦無子孫,唯與北衙禁軍統(tǒng)領(lǐng)謝云過從甚密。中年時過繼李旦第三子李隆基,封臨淄王,后正式冊封皇嗣。
延和元年,臨淄王李隆基于長安即位,號玄宗,后世亦稱唐明皇,開啟了開元三十年盛世之始。
——正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一部分劇情歸在番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