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藍(lán)刀法·燕斜。
這一招他已經(jīng)練了上千遍。燕斜的角度刁鉆又陰狠,向上可以割破敵人喉管,向下可以開膛破肚,只要他夠快,鮮血迸濺只在剎那之間。
“啪”地一聲,木刀打在夏侯瀲的身上,他哀嚎了一聲,滾在地上。
今晚他已經(jīng)是第七次中招了。
沈玦簡直是個瘋子,自從傳他刀法,他每晚都要練兩個時辰,風(fēng)雨無阻,雷打不動。自己練也就罷了,還非要拉著夏侯瀲給他喂招?;秀遍g,夏侯瀲覺得自己又回到以前在謝府陪他讀書的日子,藏書樓里一豆青燈,滿園風(fēng)聲瑟瑟,沈玦捧著書卷目不轉(zhuǎn)睛,他在底下昏昏欲睡。只不過以前他還可以捉捉飛蛾蜈蚣,拔拔小花小草來玩兒,現(xiàn)在卻必須左蹦右跳,躲過沈玦無止息的進(jìn)攻。
夏侯瀲?yán)鄣脻M頭大汗,躺在地上不愿意起來。
沈玦輕輕踢了他幾腳,木著臉道:“再不起來就打你?!?/p>
“大哥,你不累嗎!”夏侯瀲服了。
“累,”沈玦用木刀戳他肚子,“但還得練。我不像你,你有童子功,筋骨軟,練功事半功倍,我筋骨已經(jīng)硬了,只能事倍功半?!?/p>
夏侯瀲打定主意不起來,死魚一般在地上挺尸。
沈玦無奈了,正打算想什么主意把這不靠譜的弄起來,腦袋上冷不丁地挨了一下。
“我也要玩兒!我也要玩兒!”高妃不知道從哪冒出來,拍掌叫道。
“對對對,你去跟她練,瘋子精力多?!毕暮顬嚻L尿流地爬起來,往屋子的方向撒丫子跑,生怕沈玦在后面追似的。
沈玦總覺得他最后那句話不止在罵高娘娘。
扭頭看高妃,她照舊頂著一頭亂七八糟的雞毛,身上的襦裙臟得不像樣,整個人像一個能動的雞毛撣子。沈玦嘆了口氣,亮出起手式,木刀橫掃。她沒來得及躲閃,腦袋上的雞毛被打下了一半,紛紛揚揚落得滿地都是。
沈玦看著滿地雞毛,忽然覺得興味索然,道:“算了,不練了……”
“臭小子!你敢打下我的將軍翎!看本大將軍怎么收拾你!”高妃橫眉怒目,抬手折斷一截樹枝,兜頭對著沈玦的腦袋就是一敲。
沈玦一下被敲懵了,高妃的樹枝卻已經(jīng)暴風(fēng)驟雨一般落下,仿若夏日的雨點密密匝匝落在水面,沈玦忙舉起木刀抵擋,慌亂之間居然只格住兩三下,剩余的招式通通打在了身上,火辣辣地疼。
這個瘋子,怎么這么快!
如果說夏侯瀲是春日林間的和風(fēng)細(xì)雨,那高妃就是老天爺發(fā)了瘋,往他頭上潑的一盆洗腳水!
沈玦終于棄了顏面,抱頭鼠竄。
夏侯瀲第二天早上起來,發(fā)現(xiàn)金瘡藥敞著蓋兒放在桌上,沈玦躺在炕上,還熟睡著,蒼白的臉多了平日不曾有的安詳。
他必定是累慘了,要不然不會不記得把金瘡藥放回原處。沈玦龜毛得令人發(fā)指,平日里脫了的衣服沒掛在衣架上都要被他指責(zé)一通,夏侯瀲不知腹誹了他多少遍沈大小姐。
沈玦就是這般性子,嚴(yán)以待人,更是苛以律己。他發(fā)起狠來,簡直連自己都不認(rèn),不把自己折磨得脫層皮不罷休。夏侯瀲這樣打小浪蕩慣的性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跟沈玦處好的,他自己都覺得神奇。
夏侯瀲收拾好自己,去膳房領(lǐng)了大家的早膳,剛踏進(jìn)順貞門,就看見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太監(jiān)站在門墩邊上笑瞇瞇地看著自己。
“四喜,病好了?瞧著身子倒是結(jié)實不少。這幾日干爹我忙得厲害,不得空,這好不容易折騰完了,緊趕慢趕地就來看你了,可別見怪!”他拎著一盒吃食走過來,道,“這是你干姨爹打南直隸送過來的,趕月齋的巧果兒,芝麻酥糖還有大方糕,我不愛吃甜的,你小孩家,拿給你解解饞。”
原來是四喜的干爹。夏侯瀲心里有些七上八下,方才還琢磨著怎么叫人,趕巧這貨自保了家門,免得他兜兜搭搭露了馬腳。連忙作了一個揖,嘴上抹油道:“勞干爹您惦記,兒子打地府里轉(zhuǎn)了一圈兒,閻王爺說還要留著兒子的小命孝順干爹,就把兒子給放回來了。你快里邊兒請,風(fēng)地里站著要著涼的?!?/p>
老太監(jiān)呵呵直笑,擺了擺手道:“不了,今兒一大早番邦人獻(xiàn)了一匹汗血寶馬,我一會兒還得回去看著小崽子們給那匹祖宗刷毛。”意味深長地頓了頓,老太監(jiān)耷拉著眼皮,看向夏侯瀲道,“皇上得了匹好馬,正好起了興致,十五要去獵場走一遭。打巧我手底下看御廄的曹瑯病了,看著有些兇,輕易是好不了了,你要不要來替?zhèn)€班兒?”
說著又瞇瞇笑道:“你不是總想著要離開乾西四所么?這回圍獵,貴人們都在,你去露露臉,說不準(zhǔn)能掙個好前程?!?/p>
夏侯瀲一個假太監(jiān)跑去湊什么熱鬧,正打算拒絕,后邊兒傳來沈玦的聲音:“閆公公,四喜大病初愈,精神頭尚不濟,貿(mào)貿(mào)然跑去伺候,只怕會沖撞了貴人,不如由小的代勞,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閆公公上下打量了夏侯瀲幾眼,道:“咱家看著四喜精神不錯呀,仿佛還硬朗了許多。”
沈玦一個眼風(fēng)掃過來,夏侯瀲連忙捂著心口“嗷”了一聲,道:“干爹,您有所不知,兒子這叫‘虛壯’,雖大病沒有,可小病不斷,如今心口也犯了疼痛的毛病。兒子是沒這福分去伺候了,不如就讓沈公公去吧,他是我好兄弟,他去也一樣的?!?/p>
閆公公嘆了口氣,道:“行吧,你自己沒上進(jìn)的心思,也便罷了。沈玦,你明日過來,咱家領(lǐng)你熟悉熟悉御廄。”
沈玦低眉順眼,應(yīng)了聲“是”。
閆公公甩著袖子走了,夏侯瀲望著他佝僂的背影,狐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病著的時候不來,病好了反倒上門來了,恐怕這廝居心不良?!?/p>
“無妨,只要圍獵能見著魏德,便是好事?!鄙颢i拂了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塵,舉步進(jìn)了屋。
夏侯瀲大駭,這不要命的該不會想趁圍獵刺殺魏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