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瀲有一絲不安,伽藍刺客向來是單獨行動,像一匹雪原上的孤狼。可是后院里聚集的刺客,起碼也有二十個人了。伽藍刺客一共也不會超過三十個。他不敢多嘴問什么,刺客們都是亡命徒,比狼群還要嗜血,壓根不會因為他是迦樓羅的兒子就高看他幾分,他們折服于一個人,永遠只會因為那個人手里更加鋒利的刀。
他們還盯上了誰?一個刺客至少要殺一個人,他們至少要殺二十個人。一座金陵城殺二十個人,這是七葉伽藍從未有過的買賣。
為什么娘還沒有回來段叔就把他接出了謝府,僅僅是因為他們要刺殺謝秉風嗎?
夏侯瀲想不明白,只好在晚香樓瘋跑,幾天的工夫他已經(jīng)摸清了晚香樓里里外外的構(gòu)造。順著柱子爬上橫梁,再從橫梁蕩到三樓,他摸進柳姬的房間,從她的妝奩里偷了一對金玉耳環(huán)。
段叔知道他手里留不住錢,近來摳得很,給的那點錢還不夠塞牙縫,根本不夠夏侯瀲買零嘴的花銷。
門外傳來腳步聲,夏侯瀲把耳環(huán)收進兜里,踩著窗臺爬到外面,扒在墻上,腳下是靜謐流淌的秦淮河。
“今兒怎么有心思來了?我還以為你早就把我給忘了?!绷ё谑釆y臺前,望著鏡子里的男人。
“進來老夫忙著彈劾魏閹,轉(zhuǎn)得像只陀螺,這不一有閑工夫便來你這了?!敝x秉風湊近柳姬,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氣,“真香,我的乖乖,你這是用了什么脂粉,這么好聞?!?/p>
“什么脂粉,這是老娘的體香?!绷Ш吡寺?,道,“你都被貶到金陵了,還彈劾?難不成你想被貶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去?老娘可沒空陪你?!?/p>
“放心吧,這次是六部三法司二十四衙門聯(lián)名上書,準能把那個閹人扳倒,他倒臺之日,便是老夫回朝之時?!敝x秉風笑道,眉眼間都是得意。
“六部三法司?那也是京城的六部三法司,有你這個留都的閑官什么事兒,瞎湊熱鬧。”柳姬不以為然。
“你懂什么?聯(lián)名上記著老夫一筆,到時候的功勞便有老夫一份,況且老夫早已放出話去,我謝府闔府上下熟背奏章,便是老夫一人身死,還有謝府闔府108口人代老夫直叩天闕。四海皆贊佩老夫義舉,老夫雖官品不如當年,聲譽卻遠勝當年。是個留都的散官又如何?”
柳姬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沽名釣譽?!?/p>
“你!你這女人,當真是頭發(fā)長見識短。這可是萬古千年不朽的勾當,日后史官編史,少不得贊我一筆。你真是……”謝秉風氣得直喘粗氣,瞧柳姬娉娉婷婷地端坐著,臉如細瓷,睫若彎月,又腆著臉湊上來道,“罷了罷了,老夫同你講什么道理。等老夫得了回京的詔書,再把你贖了身,帶你一起走,到時候你便知道好處了。”
柳姬樂了,道:“好,我等著,你可得說話算話?!?/p>
“那當然?!敝x秉風親了柳姬一口,道,“家里那個老妖婆這幾日看得緊,我得先走了,下回再來看你?!?/p>
“快走吧快走吧,當心別火燒了屁股?!绷]著扇子趕人。
好不容易人走了,柳姬拾起手帕擦臉,恨道:“老不死的,大難臨頭了還不自知,你令闔府熟背奏折,魏德便要滅你滿門,還在那沾沾自喜,做青史留名的春秋大夢,真是可笑!”
夏侯瀲扒在窗外,聽得渾身發(fā)涼,等柳姬出了門,再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里。
“滅門”兩個大字壓在他心頭,他憂慮重重,怎么下樓的都忘了。
滅門,什么時候滅?謝驚瀾什么時候離開謝府?他會不會躲不過去?夏侯瀲急得團團轉(zhuǎn),卻又無計可施。
單憑他一個人的力量,要怎么救下謝驚瀾和蘭姑姑?還有書房的蘭香,那個小丫頭成天瀲哥哥長瀲哥哥短的,他要怎么才能把大家都救出來?
辦法、辦法,他不停問自己,快想一個辦法。
“小瀲!”段叔從后面捶了一下夏侯瀲的腦袋瓜,道,“瞎晃悠什么呢,還不趕緊回屋歇著去。前院烏七八糟的,少在這待著。”
夏侯瀲仰起頭,段叔黝黑的臉頰映入眼簾,他道:“叔,你之前不是一直勸我不要當刺客嗎?”
“怎么,想通了?”段叔揉了揉夏侯瀲的腦袋,“在山上養(yǎng)養(yǎng)雞養(yǎng)養(yǎng)鴨沒啥不好的,咱們 山這么大,夠你瘋一輩子了的?!?/p>
我早玩膩了。夏侯瀲不屑地想。他對段叔說道:“你這次刺殺帶上我,讓我看看真正的殺場,我再做決定?!?/p>
“不行?!倍问逑攵疾幌氡慊亟^了。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你這細胳膊細腿的,給你一把刀,一頭豬都殺不死,還想殺人?你去剪剪花砍砍木頭還差不多。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讓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我不殺人,我就在旁邊看著?!毕暮顬嚨?,“你們這回不是要滅謝家滿門么?我就在旁邊看看,你不讓我見識真正的殺場,我何以做下最好的決斷?”
段叔打了個激靈,連忙捂住夏侯瀲的嘴巴,道:“小祖宗,你從哪聽來的?”
夏侯瀲被他拉到一個角落,道:“我從哪聽來的你就別管了,反正我已經(jīng)知道了?!?/p>
段叔知道夏侯瀲屬猴子的,沒準是哪個刺客嘴巴沒看緊漏了風的時候,夏侯瀲正好在旁邊貓著。沉吟了一會兒,他道:“也不是不行。”
夏侯瀲眼睛一亮,道:“叔,你就帶我去吧。”
段叔無奈地嘆了口氣,道:“行吧,你聽好了,穿好你的衣服戴好你的面具,我們干活的時候別跟平時那樣到處瞎跑,梆子聲一響就跟著大伙撤?!?/p>
夏侯瀲點頭如搗蒜。
段叔從腰間取下一把短刀遞給夏侯瀲。
那是一把很破的刀,鯊魚皮的刀鞘上滿是刮痕,鏤刻的花紋里積著暗紅色的血垢,透著不露聲色的猙獰。夏侯瀲拔出刀,雪亮的刀身映著他的眉眼。
段叔道:“你要是有能耐,可以殺幾個人試試手。殺了人你就明白了,當刺客沒那么好玩兒。你要成為伽藍最好的刺客,就要先把自己鍛成一把刀;要鍛成一把刀,心就要先硬成鐵?!?/p>
肉長成的心,要怎么才能變成鐵?夏侯瀲收刀回鞘,硬扯出一個微笑道:“我知道了。您就等著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