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忽然開了,一個高挑的黑影走進(jìn)來。他慌忙擦了淚,夏侯瀲關(guān)了門,走到他邊上坐下。
沈玦竭力平復(fù)聲氣兒,道:“你醒了?現(xiàn)在感覺如何?身子可還爽利?”
夏侯瀲卻沒回答,一伸手把他拉進(jìn)懷里,蹭蹭他溫軟的發(fā)絲,“少爺不哭,我娘說,難過的時候抱抱就好了。我抱你,你別哭了?!?/p>
他的聲音響在耳邊,不知怎的,沈玦的眼淚霎時間就止不住了,浸濕了夏侯瀲的胸前的衣襟。他不愿意在夏侯瀲面前流淚,大口吸著氣,艱難地平穩(wěn)聲線,“我沒哭?!?/p>
夏侯瀲笑了一下,把他抱得更緊了些,“傻少爺,其實(shí)你每回哭我都知道?!?/p>
沈玦固執(zhí)地說:“我沒哭。”
夏侯瀲掰著手指頭數(shù),“你拜師的時候,你那個死鬼爹居然沒有認(rèn)出你,你出來就哭了。還有蕭夫人冤枉你不正經(jīng),你被你爹罰跪祠堂那回,你也哭了?!彼眯渥硬辽颢i臉上的淚,笑道,“知道你好面子,我就是沒戳穿你。你放心,這個秘密我?guī)湍闶刂?,肯定不告訴別人堂堂司禮監(jiān)掌印,東廠督主沈玦,竟然躲在這兒哭鼻子?!?/p>
沈玦好不容易緩過來了,抬起眼瞧他,黑暗里看不分明,卻能感受到他專注的目光。沈玦低頭握他的手,苦澀道:“明明是你病了,卻要你來安慰我?!?/p>
“誰讓我疼媳婦兒呢?!毕暮顬囆Α?/p>
屋子里黑,夏侯瀲?yán)鰜碜诶认?,兩個人肩并著肩看月亮。滿地月光像積了一庭的水,疏淡的樹影在里面蕩漾,像蔓延的水草。外面敲起了梆子,的的篤篤,慢慢遠(yuǎn)去了。已是三更天,到五更的時候沈玦就該去上朝了。
夏侯瀲問他要不要睡會兒,沈玦搖了搖頭,問:“阿瀲,你說為什么快樂只有那么一瞬,痛苦卻長長一生?”
為什么呢?天爺有天爺?shù)南腩^,夏侯瀲也無法回答。他低頭看自己的腳尖,“少爺,你不要太難過。我娘死的時候,我簡直覺得天都塌了,整個人跟行尸走肉似的。后來,我又親手送走了我?guī)煾?、老禿驢,我哥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但看我這情形,他要是也喝了老禿驢的藥茶,估計也離死不遠(yuǎn)了吧?!?/p>
沈玦望著他的側(cè)臉,他的神情沒有悲也沒有苦,只是淡淡的。沈玦忽然覺得心慌,道:“阿瀲,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乖乖在家里養(yǎng)病,等我,好不好?”
夏侯瀲伸出手,觸摸冰涼的月光,“少爺,我這輩子送走了很多人,素昧平生的,牽絆深重的,我愛的,愛我的,一個一個,我都看著他們遠(yuǎn)去?,F(xiàn)在,終于輪到我自己了?!彼み^頭來望著沈玦,輕輕微笑,“我一直很奇怪為什么老天爺要留我留到現(xiàn)在,我早該在五年前就死在伽藍(lán)的。現(xiàn)在我明白了少爺,天爺疼我,他要我和你重逢。我真的、真的很滿足了,因?yàn)槲乙呀?jīng)得到了我此生最大的幸福啊?!?/p>
“不夠,阿瀲,”沈玦鼻子里有涕淚的酸楚,“不夠,這不夠,我們還要相守,你聽著,我已經(jīng)派人聯(lián)絡(luò)南洋??芰耍覀兒芸炀鸵凶约旱膶毚?。等你好了咱們就走,天南地北,只要咱們倆在一塊兒,去哪里都好?!?/p>
“少爺,”夏侯瀲抹去他眼角的淚珠,“別這么死心眼啊……”
沈玦緊緊握住他的手,喉頭哽著,說不出話。
“傻少爺,你還不明白么?”夏侯瀲仰起臉望著那輪靜謐的明月。
夜風(fēng)拂過,枝葉撥剌剌地響,像什么鳥兒拍著翅子。沈玦在夏侯瀲身上看見無言的寂靜,像封刀入鞘,刀鋒盡斂。
他輕聲道:“該走的人總是要走的。你留不住,也不必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