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浮起一種隱秘的心思,好像夏侯瀲送了他香囊,從此就是他的人了。淺笑浮在嘴角,他道:“好,我要蘭花香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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蠟燭在燒,紅燭淚滴下來落在碟子上,慢慢干涸成一瓣瓣小花。百里鳶望著那蠟燭發(fā)呆,紅色的燭身和黃色的燭火都模糊了起來,暈沒了邊界,變成一團(tuán)綺麗的光暈。
她想她當(dāng)年為什么會遇見那塤聲呢?仿佛是命中注定,天命的鬼魂拉著她的手去園子里,去逢見那塤聲。就像她是天命的惡鬼,最后要克死父母兄弟,家族除了她無一幸存。
她再遇見持厭是很多年后的事了,她已經(jīng)是百里家的閻羅,所有刺客對她俯首。她第一次把極樂果的生意擴(kuò)展到紫荊關(guān),紫荊關(guān)的地頭蛇不聽話,想要吞她的貨,還想殺她的人。她發(fā)了怒,把他埋在雪地里,只露出一個(gè)光溜溜的腦袋。她看見他哭得涕泗橫流,結(jié)成冰掛在臉上。第二天早上再去看,他已經(jīng)凍成了冰塊,臉上還是那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她讓手下人去辦事,自己去城里玩兒。她就是在那里看到了持厭,他也可憐兮兮的,裹著很破的灰羊皮襖,剎那用破布纏著,佩在腰間。他買了一個(gè)硬饃饃,站在一家客棧屋檐底下吃。他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二十多歲了,可是還是一副孩子的表情,和當(dāng)年一樣。
她躲在人潮里面看他,他在看街上玩耍的小孩,小孩搖著撥浪鼓在他面前穿來穿去,有人推著牛車從他跟前走過,上面堆了好多牛羊皮貨。陽光灑在地上,疏疏淡淡,朔北的太陽不烈,永遠(yuǎn)寡淡得像白水,照在身上沒有感覺,但是因?yàn)橛幸粚訝N黃的顏色,仿佛就能讓人暖和點(diǎn)似的。
人潮在他們之間穿梭,他們就像兩塊礁石,保持著一種不存在的默契,彼此都沒有動。大街上熱熱鬧鬧,所有人臉上都有微笑的神氣,但和他們無關(guān)。他們只是旁觀,是局外人。她想真好啊,他還是和當(dāng)年一樣,和她一樣孤獨(dú)。
阿雛卸好了妝,提著裙子走過來。沒有紅脂白粉,她有一張勻凈的清水臉子,一雙淡如遠(yuǎn)山的長眉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還有一點(diǎn)淺淡的紅唇。阿雛蹲在床邊上問她好點(diǎn)沒。
她沒有回答,伸手摸了摸阿雛的臉,問道:“阿雛姐姐卸了妝好看。”
阿雛捂著嘴笑起來,刮了刮百里鳶的鼻子,“就你嘴甜!”
“比那個(gè)沈玦還好看?!卑倮秫S說。
“說得你好像見過他似的,”阿雛笑瞇瞇道,“小心被東廠番子聽見,抓你過去燉湯喝。聽說宮里的太監(jiān)最喜歡抓小孩燉湯了,小孩兒肉嫩,可以美容養(yǎng)顏。說不定沈公公就天天燉小孩吃?!?/p>
“阿雛姐姐以后不要化妝了?!?/p>
“為什么呀,我還得做生意的,不化妝怎么行?”阿雛歪著頭看她。
“別做生意了。你們是不是有梳籠的規(guī)矩,我有錢,我包你?!卑倮秫S掏出懷里的荷包,倒出很多金錁子,嘩啦啦堆在床上。
阿雛看得目瞪口呆,“我的天爺,我認(rèn)了個(gè)財(cái)神爺當(dāng)妹妹?!彼箘艃夯瘟嘶文X袋,把金錁子裝回百里鳶的荷包,塞進(jìn)她衣襟里,“錢好好藏著,不許拿出來,萬一賊人看見了,你就沒命了。天老爺,你家是做什么的呀?”
“我家是賣藥的?!卑倮秫S說。
“賣藥這么掙錢!哎呀,上回有個(gè)生藥鋪的老板來聽?wèi)?,我嫌他長得胖,沒看上他?!卑㈦r扼腕嘆息,“算了算了,都是造化!來來來,快起來,我們放燈去?!?/p>
阿雛把百里鳶拉起來,暫且穿上臟了的膝褲,系上裙子,最后裹上猩紅披風(fēng),拉她去院子里。持厭站在那提著天燈油紙的邊角,已經(jīng)等了她們好一會兒了,肩膀上腦袋上都是雪。
阿雛興沖沖跑過去,提起墨筆,在油紙上寫心愿。百里鳶在一邊看,阿雛寫的是“掙大錢,找一個(gè)有錢有勢長得俊的男人,贖身當(dāng)姨娘”。
百里鳶:“……”
她沒看持厭寫的,她不用看也知道,持厭寫的肯定是“找到弟弟”“弟弟平安”之類的。弟弟、弟弟,她真討厭那個(gè)弟弟,她要盡早把他找出來,把他殺掉。持厭只可以有妹妹,不可以有弟弟。
“好了,到你寫了!”阿雛把筆遞給她。
百里鳶拿起筆,在黃澄澄的油紙上寫她的心愿。阿雛呆呆地看著,喃喃道:“阿鳶你的字好好看哦?!彼淖值拇_是三個(gè)人里面最好看的,筆走龍蛇,有種睥睨天下的氣魄。
持厭把火點(diǎn)燃,孔明燈迅速膨脹起來,離開地面上仰著腦袋看的三個(gè)人,越升越高。熊熊的火焰嗤嗤地?zé)?,孔明燈在風(fēng)里慢慢轉(zhuǎn)著飄遠(yuǎn),火光燙過百里鳶寫字的那面,持厭看見了她的愿望。
“阿鳶要和持厭哥哥、阿雛姐姐,永遠(yuǎn)在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