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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九進(jìn)了百里鳶的院子,今兒天晴了,橘黃色的陽光照在門簪上,一朵蓮花的紋樣清晰可見。侯府的宅子很老了,高高的門檻脫了漆,原先是朱紅色的門板黯淡成深色的赭紅,在濃烈的光影下更顯得頹敗。
百里鳶坐在門檻上玩兒風(fēng)箏,還是那只吊睛白額的老虎風(fēng)箏。這風(fēng)箏其實是弒心送給持厭的,原先掛在持厭的小屋里,百里鳶見了喜歡,硬討了來,從此就不離手了。
抬眼看見段九,百里鳶淡聲問道:“問出來什么沒有?”
段九輕輕搖頭,百里鳶眉頭一皺,剛想說話,段九又道:“不過,屬下已經(jīng)知道夏侯瀲的下落了?!?/p>
百里鳶眼睛一亮,嘴角露出險惡的笑容,“那就去殺了他!把摩侯羅伽、夜叉、阿修羅都召進(jìn)京,再加上緊那羅,我不信殺了不了他!”
“八部乃我伽藍(lán)精銳,豈能如此不計后果?他有沈玦相護(hù),要?dú)⑺労稳菀?。”段九嘆道:“閻羅,您想的應(yīng)當(dāng)是如何壯大伽藍(lán),而非一己之喜怒。放心吧,我們不會讓持厭知道他在哪里,只要持厭不知道,他便不足為懼?!?/p>
百里鳶狠狠地皺起眉頭,“沈玦、沈玦,那個死太監(jiān),敢擋我的路,真是討厭!也罷,天暖了,我要動身回朔北了,我把哥哥帶回雪山,他們相隔千里,就永遠(yuǎn)也見不了面?!卑倮秫S把風(fēng)箏給段九拿著,提起裙子去找持厭。
他正在房里換衣裳,門打開的時候,陽光照在他后背上,百里鳶看見他背上猙獰的墨色刺青。他拉起衣裳,刺青被遮住。伽藍(lán)的男人有刺青不奇怪,她沒想到持厭這樣的乖小孩兒也會去紋刺青,而且一紋就滿背。
肯定又是夏侯瀲那個小子帶的。百里鳶撇撇嘴,假裝沒看見,坐在鼓凳上看他套上中衣,又穿上外袍。他低頭系衣帶和盤扣,眼皮低垂著,長而密的睫毛遮著墨色眼眸,是很恬靜的模樣。就是臉色蒼白了點兒,那是他前幾天剛服完藥的緣故。
持厭最后戴上琉璃耳瑱,歸置好房里的床鋪,才跟著百里鳶出門。胭脂胡同白天冷清,只有幾個鴇兒敞著門隔著胡同嗑瓜子聊閑天。他們從后門進(jìn)了云仙樓,燈籠沒有掛起來,回廊和檐下都光禿禿的,園子里的花兒倒是開了一些,瞧著沒有那么冷寂了。
快走到阿雛的小院外的時候忽然有人聲傳出來,隨行的刺客走前去看了看,回來稟報道:“是來查咱們伽藍(lán)刺客的錦衣衛(wèi)。閻羅,要不要打道回府?”
“回什么府?我怕他們?”百里鳶冷笑了一聲,她推開刺客,自己負(fù)著手走了進(jìn)去。
不大的小院里站了七八個錦衣衛(wèi),全都腰挎繡春刀,身穿飛魚服,斑斕的彩繡在陽光下熠熠發(fā)光,有一種猙獰的艷麗。阿雛的房門閉得緊緊的,有兩個錦衣衛(wèi)守在門前,手里捧了瓜子在嗑,落了一地的瓜子皮。
百里鳶一進(jìn)來,錦衣衛(wèi)的眼睛紛紛轉(zhuǎn)過來。
“喲,哪來的小姑娘?”有個錦衣衛(wèi)露出猥褻的笑容,轉(zhuǎn)眼看了看縮在門柱邊上的老鴇,“你們還有這樣的貨色,怎么不早帶出來給爺們瞧?”
老鴇陪著笑,畏懼地看了眼百里鳶,縮得更緊了些。
“不要!我不要!”阿雛的哭喊穿過房門傳出來,緊接著是男人的咒罵,一共兩次,一前一后,音色不同。
百里鳶眸子一縮,腳步頓住了。她看向老鴇,“里面怎么了?”
“還能怎么了?”有個錦衣衛(wèi)曖昧地笑了笑,“爺們來妓院查案,順便歇歇腳,不亮亮寶刀怎么行?閻總旗和張小旗玩兒大的,我嘛……”他朝百里鳶走過來,伸手要挑她的下巴,“玩兒小的。”
一只手抓住錦衣衛(wèi)的手腕,錦衣衛(wèi)手腕一痛,像被鐵鉗鉗住似的,動彈不得。他抬起眼,正對上一雙漆黑的雙眸,“你干什么?找死嗎!”
“百里,進(jìn)去?!背謪挼?。
“你們愣著干什么!”那錦衣衛(wèi)氣急敗壞地大吼,“把這個不要命的抓起來!”
錦衣衛(wèi)紛紛拔刀撲了過來,守門的那兩個也過來了。持厭側(cè)身一讓,一把繡春刀擦著他的鼻尖落下,他一個手刃打在那個人的手腕上,那人松了手,繡春刀落入了持厭的手中。
繡春刀橫在持厭胸前,一抹弧光一閃而過,凄如冷月,持厭垂著眼,靜靜地站在那里。剎那間,他的氣勢頓時就變了。錦衣衛(wèi)收了攻勢,不敢貿(mào)然上前,他們忽然意識到眼前這個男人并不像他的外表那樣呆弱可欺。他手里的刀,會殺人。
可是那又怎樣,他們堂堂錦衣衛(wèi),難道還怕一個在妓院里打雜的小廝?
一個錦衣衛(wèi)打頭,其他錦衣衛(wèi)跟在他身后怒吼著撲上前。持厭眼皮猛地抬起,就要出刀,然而出刀的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他現(xiàn)在不是刺客,不能殺人。于是手腕一翻,刀刃反射著太陽光掠過錦衣衛(wèi)胸前的紋繡,持厭揮刀向下,以刀背迎敵。
與此同時,百里鳶繞過他們跑向屋子,阿雛在屋里凄厲的哭喊著,那樣的聲嘶力竭,那樣的無助。百里鳶越靠近屋子身子越冷,仿佛置身于大雪紛飛之中,深深地埋進(jìn)了雪里。她隱隱的知道里面會發(fā)生什么,她頭一次害怕面對。她見過尸橫滿地,也見過血流成河,卻沒有見過女人纖弱的身體被男人欺辱,像一朵被攔枝摘下的艷花。
她一腳踹開了門,天光照進(jìn)去,地上兩個衣不蔽體的男人被刺目的亮光嚇了一跳,從女人的身上爬起來。百里鳶看見了阿雛,她縮在榻角,竭力去夠榻上的被子遮住自己雪白的身子??砂倮秫S還是看見了她身上的青紫,在白白的身子上顯得格外刺目,像凋殘的梨花,被踐踏得體無完膚。
阿雛在哭,哭聲嗚咽在嘴里,吞吞吐吐聽不分明。百里鳶沒有看那兩個男人,只是望著地上的阿雛。她的哭聲牽引著百里鳶胸中的暴怒,在她的身體里游走,猶如烈焰一般將她吞噬。
該死,百里鳶緩緩握緊拳頭,他們都該死。
有個男人的衣裳堆在百里鳶身邊的黃梨木八仙桌上,他一手捂著下面,一手伸過來拿。陽光下一道刺目的亮光一閃,緊接著是男人凄厲的尖嚎。正和持厭扭打的錦衣衛(wèi)們掉過頭來,震驚地看見百里鳶把閻總旗的手釘在了桌上。
百里鳶扎得太猛,鮮血濺了幾滴在她瓷白的臉上。她的眼神里透著猙獰的兇煞,像一只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娃娃,一時間連房里的張小旗都嚇得忘了去攔住她。
“你們的主子是誰?”百里鳶慢條斯理地扭動匕首,刀刃研磨著皮肉,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粘膩聲音,“錦衣衛(wèi)指揮使楊大人,還是司禮監(jiān)掌印沈玦?沒關(guān)系,你們盡可以去告訴他們我要了這個人的手。但是要記得報上我的名字,”百里鳶盯著哀嚎的男人,咬著銀牙道,“朔北,百里鳶?!?/p>
“百……百里……是朔北女侯?!卞\衣衛(wèi)面面相覷。
“沒錯,就是本侯?!卑倮秫S扭過頭來笑,“記得要跑得快一點,再快一點。否則,惡鬼會追上你們,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