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瀲被兩個門徒推搡著登上斬首臺,他抬起眼,陰冷地注視高臺上的柳歸藏。
柳歸藏皺了皺眉,不屑地冷笑。
夏侯瀲被按住肩頭,門徒要他跪下,夏侯瀲死死撐著,硬是不跪。膝彎被踹了一腳,夏侯瀲終于沒有撐住跪了下去,可他還拼命抬起頭來,冷冷望著柳歸藏。
“果然是個刺客啊,你看他的眼睛,多像一只桀驁不馴的孤狼,兇惡又嗜血。”東海的怒潮門門主贊嘆道。
柳歸藏蹙起眉頭,道:“和他的母親一樣,令人厭惡。”
誅惡臺沸騰如海,所有弟子臉上都洋溢著喜氣,夏侯瀲聽見有人高聲喊他“惡棍”,還有人喊等他被砍了頭,要把他的頭當球踢。
夏侯瀲沒什么表情,他很早就不怕死了。他們干人命買賣這行的,越怕死越容易死。他想他確實是個惡棍,滿手鮮血,惡貫滿盈,秋師父說“既造殺業(yè),必遭殺報”,這是他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他老早就明白,他不怕死。
他只恨自己的無能。為什么他這么沒用?倘若他有沈玦的智謀,或者有持厭的刀術(shù),柳歸藏何能得意地站在那里!娘親破碎的尸骸再一次浮現(xiàn)在他腦海,他痛苦地咬緊牙關(guān)。
午時三刻到了,太陽高懸正空,熱烈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刀懸在夏侯瀲頭頂,夏侯瀲看著自己的影子,用力地握拳。
他要死了,他就要死了。他的仇再也報不了,他將孤獨又屈辱地死去。夏侯瀲的頭一陣一陣地發(fā)疼,怒火在心里燃燒,舔舐著他滾燙的神經(jīng)。如果給他一把刀,給他一把刀!夏侯瀲惡狠狠地盯著高臺上的柳歸藏,他一定可以殺了那個混蛋!
忽然,斜刺里飛出一支利箭,帶著尖銳的呼嘯,攜裹著風雷一般扎入執(zhí)刀門徒的眉心,連慘叫都來不及叫出口,夏侯瀲聽見身后撲通的一聲,門徒倒在了他的身后。他愣了一下,扭頭望去,山坡上,唐十七背著橫波,雙手各執(zhí)一把長刀,和書情一同領(lǐng)著一群人沖下來。
“老大!”
“師哥!”
他們一同嘶吼,像洶涌的濁流一般沖入正道人群,各門弟子迅速被沖亂,他們紛紛轉(zhuǎn)身拔刀,更多弟子匯過來,斬斷唐十七和夏侯瀲之間的通路。
“柳莊主!”君子刀門主站起來。
柳歸藏抬起手,搖了搖頭,“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且看我驚刀山莊的兒郎如何處置他們吧!”
夏侯瀲心里閃過狂喜,有一個門徒?jīng)_上來按著他,他一口咬在門徒的手上,將他拖倒在地,雙腿鎖住他的咽喉,使勁一扭,哢嚓一聲,門徒的脖子無力地垂下。夏侯瀲掉頭朝唐十七和書情大吼:“十七!師弟!”
唐十七揮舞著雙刀,像一只兇猛的悍獸,一頭扎進人潮。書情緊隨其后,二人一人開路,一人殿后,背靠背展開輪斬。唐十七的雙手刀在血肉中不斷隱現(xiàn),帶出滾燙的鮮血和碎掉的肉片,遠遠望去,他們像一個移動的渦流,所有靠近他們的正道弟子都被攪碎。
鮮血織成簾幕,唐十七的雙手浸滿了粘膩的血液,人潮一波又一波地朝他涌上來。他不顧一切地往前沖,長刀所到之處血肉橫飛。
他慫了一輩子,靠女人吃飯,不敢為六叔報仇,這是他第一次干這么大的事情。他要去救夏侯瀲,那個為報母仇可以毀滅自己的傻瓜!
“老大!你這么牛!你不要在我這個廢物前面死掉啊!”唐十七嘶聲大吼,拔出背后的橫波,奮力朝夏侯瀲扔出去。
夏侯瀲騰空一躍接住橫波,梟鳥一般撲進黑壓壓的人群,和唐十七會合。
三人背抵背面對人群。夏侯瀲嘴角勾起一個兇狠的弧度:“謝了,老弟!”
“記得給老子加錢!”唐十七大笑。
人潮接連涌上來,三人不斷地連斬,斷肢在空中飛揚,鮮血揮灑如雨。夏侯瀲血脈賁張,胸膛劇烈的起伏,每一次呼吸都輸送大量的空氣。他聽見血肉和骨骼撕裂的聲音,正道弟子絕望的慘叫,還有狂風在耳邊呼號。
燕斜接著是斬月,斬月之后是單刀輪斬,輪斬之后是一字橫切。沒有人可以抵擋夏侯瀲的攻勢,他很快帶出一條血路,像一條鮮血淋漓的傷痕,橫亙在人群之間。
各門門主在高臺上好整以暇地觀看,東海怒潮門門主撚著胡子嘆道:“真是恐怖的刀術(shù)?。〖幢闶俏?,恐怕也無法抵擋如此兇狠的刀?!?/p>
君子刀門主低聲道:“那是橫波啊,它在迦樓羅的手中飲盡鮮血,早已會自己喝血了吧?!?/p>
柳歸藏哼笑:“那又如何,一個人再強,也抵擋不住千軍萬馬?!?/p>
夏侯瀲三人仍在拼殺!
敵人越來越多,黑道的人卻越來越少。之前說自己娘被柳歸藏強了的老李慘叫了一聲,被淹沒在人群之中,身體很快被無數(shù)雙腳踩過去,腦漿迸裂。唐十七看著他被踩扁的腦袋,咬著牙繼續(xù)殺,可是力氣越用越少,他很快幾乎趕不上夏侯瀲的步伐。書情也氣喘吁吁,被唐十七扯著才沒有落在后面。
“老大!我們沒人了!”
夏侯瀲死死握著橫波,三人和剩余的黑道兄弟被正道弟子重重包圍住,竟已無路可走。
“老大,我他娘的真沒想到,我竟然跟你死在一塊兒!”唐十七丟了左手刀,改成雙手握刀,疲憊地微笑,他的臉上沾滿了血,幾乎看不出原來討喜的圓臉,“我他娘的還想死在一個美女床上來著!”
“十七!”夏侯瀲大吼,“別放棄啊!你來救我,我一定把你送出去!還有你,書情,給我站起來!”
書情拖著刀,“師哥!你要是能出去,記得幫我照顧柳梢兒!還有師父,都托付給你了!”
“滾你丫的,你的人,你自己照顧!”夏侯瀲大吼著,像一匹絕地的狼,揮舞著橫波再一次將沖上來的人潮斬斷。
他渾身浴血,眼神赤紅,兇惡如鬼。弟子們將刀尖對準夏侯瀲,竟然不敢上前。
柳歸藏在高臺上大吼:“給我沖!殺了他!”
弟子們面面相覷,鼓起勇氣,再一次舉刀。
但就在此時,遠處傳來隆隆的馬蹄,像沉雄的軍鼓被全力擂響。五個門主都站了起來,怔怔地望著遠處。
那是一隊長長的人馬,每個人都一襲黑衣,素白面具,手握長刀,像一道黑色的潮水,從密林掩映中奔馳而出。他們的馬蒙著眼睛,鐵蹄踏地濺起撲撲的灰塵。他們不同于唐十七率領(lǐng)的烏合之眾,訓練有素,隊伍嚴整,如同一支黑色的利箭筆直地切入戰(zhàn)場,所過之處長刀染血,人沒入馬蹄,被踏碎成泥。
“伽藍刺客……好多,好多伽藍刺客!”天一刀門主喃喃道。
“他們有三百人?!本拥堕T主驚恐地說道。
“不!有五百人!”天一刀門主道。
有人說,一個伽藍刺客就是一支軍隊。那么五百個伽藍刺客,無異于千軍萬馬!
他們看見,正道弟子被伽藍刺客迅速沖垮,像一盤混亂的泥沙,無數(shù)人被刀挑斷了脖子,鮮血噴灑如泉。五百個伽藍刺客,好似憑空冒出的修羅惡鬼,在殺場中收割生命。
為首的那一人披風帶塵,策馬如入無人之境,徑直奔至夏侯瀲身前。
他朝夏侯瀲伸出蒼白的右手,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指甲清圓,指縫里干干凈凈。
“夏侯瀲,你不是要報仇嗎,我送你去!”
他騎在馬上逆著光,夏侯瀲只能看見他瘦削又高挑的黑影,心里忽然有種奇異的感覺。那是一種沒來由的信任,仿佛他們上輩子就已經(jīng)認識,此時此刻是他們的跨越時空的久別重逢。夏侯瀲把手放入他的掌心,他的手有些冰涼,卻有一種莫名的溫暖。
夏侯瀲被他拉上馬,左手抱住他的腰。
“坐好了,”他低聲說,“我們?nèi)ァ瓘?fù)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