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緬甸白粉一樣,用罌粟花熬制而成。他們的癥狀都很類似,成癮、致幻、縱欲、體虛。”司徒謹說道,“不過白粉只在滇南有,而且價比千金,尋常人家根本買不起,怎么到京城來了?”
沈玦思量了一會兒,取了一指甲的極樂果粉末,用舌頭舔了舔。
“你干嘛!”夏侯瀲驚訝地拍他的手。
沈玦躲開,皺眉道:“劑量不大沒關(guān)系,不嘗嘗怎么知道是什么東西?”
“你!”夏侯瀲想到什么,問道,“當初你研制七月半的解藥,也是這樣嘗?”
沈玦淡淡點頭,“最開始權(quán)勢不夠,沒辦法延請名醫(yī)制藥,只能自己試著弄一弄?!彼麤]說,御醫(yī)署的醫(yī)書,藏書樓的奇物志、各地縣府州志,他全翻了一遍,要不然怎么知道七月半的原料是躑躅花?
夏侯瀲垂下眼睫,手指抓上沈玦的衣袖。袖襕上的織金繡線磨得指尖微疼,他心里發(fā)著澀。多好的人兒啊,他以前怎么沒有發(fā)現(xiàn)呢?
沈玦又沾了點兒,細細咂摸味道,眉頭越鎖越深。
“如何?”司徒謹問。
沈玦沒應(yīng)聲,從桌邊站起身。沈問行捧著披風(fēng)走過來,沈玦輕飄飄一個眼色掃過去,他立馬懂了,把披風(fēng)遞給夏侯瀲。夏侯瀲為沈玦穿上披風(fēng),扣上金鈕子,沉沉燈影中,流云披風(fēng)上的錦繡暗花流光溢彩。
沈玦看著近在咫尺的夏侯瀲,問道:“要是你碰上你的故人,你舍得殺他們么?”
“怎么不舍得?弒心我都殺了。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我殺一雙?!毕暮顬噹退雌郊缟系鸟薨櫍拔椰F(xiàn)在不是伽藍的刺客了,你沒聽外面的人說么?東廠督主沈玦座下有一條瘋狗,又忠心又護主,指哪打哪?!?/p>
“是么,我以為他們說的是司徒謹?!?/p>
司徒謹在后面淡淡道:“不是我?!?/p>
“說的是我啊?!毕暮顬嚊_沈玦眨眨眼睛,“汪汪汪?!?/p>
“你傻么,當別人的狗還這么得意。”沈玦埋怨他。
“當別人的狗不得意,當你的狗得意。”
沈玦忍不住笑起來,他心里有一只鷂子,撲騰騰飛上了天。高興完了,正事還是要干。他緩緩斂了笑容,臉上有一種冰寒的滟然。
“極樂果里面不止有罌粟花,還有躑躅花。罌粟花加上躑躅花,服用則成癮致幻,停用則七竅流血,七葉伽藍果然厲害。販毒牟利,傷天害理。司徒,明日起全城宵禁。吩咐各地番役緹騎,挨個清洗茶館、妓院、酒樓、旅棧,沒有官帖的一律關(guān)停。若查獲極樂果,就地焚毀。這里的極樂果送去太醫(yī)署,讓他們看著能不能弄出治療的解藥。”
司徒謹俯首作揖,“卑職明白?!?/p>
“七葉伽藍,”沈玦望著高懸在天上的月亮低聲道,“既然來了我的地盤,我便叫爾等有來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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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得化不開,司徒謹終于處理完了東廠的事務(wù)。胡同深處傳來打更聲,已是丑正時分。
還好,還能回家睡半宿。司徒謹策馬往家里跑,他家還在老地方,沒搬過。往前走過三個街坊,過了隆興橋,左手邊第四個胡同就是他家。簪子還揣在他的懷里好好的放著,他特地放在胸口的位子,仿佛那一塊地方比較尊貴似的。
街面上一個人也沒有,月亮被濃云遮住,四下里慢慢暗了下來,仿佛籠罩著一層薄霧。偶爾有些人家門前掛著幾盞小燈籠,拳頭大的光亮,在風(fēng)雪里明明滅滅。他的馬跑得快,很快過了橋,就要轉(zhuǎn)彎。走到第三個胡同口的時候,馬忽然不肯走了,怎么拍鞭子都不肯動。司徒謹蹙起眉,心里忽然感到不安。
罷了,反正只剩下幾步路,走著回家也行。他下了馬,打算牽著馬走。馬兒打著噴鼻,偏不肯邁步。他無奈了,站在雪地里想辦法。街中心有一片小小的落葉,被風(fēng)吹著送到他的眼前。他不由自主地盯著那片落葉,看它在風(fēng)中舒卷枯萎的邊緣,像一只快要死掉的蝴蝶。
“嘶啦——”
忽然,沒有預(yù)兆地,那片落葉在空中仿佛被什么東西切割開似的,在一眨眼的瞬間分為兩半,繼續(xù)在風(fēng)中飛舞。
司徒謹瞳孔微縮,身子頓時僵住了。
月亮出來了,他看見地上躺著一只身首分離的狗,被雪埋了一半,脖頸處的斷口整整齊齊。難怪馬不肯走,天氣太冷了,他的嗅覺減退,沒有聞到那只狗的血腥味,可是馬兒聞到了。他的馬是一匹戰(zhàn)馬,跟他在北邊打過仗,對危險的感覺不亞于他。
司徒謹拔出刀,在面前的空中劃了一下??床灰姷慕z線擋住了他的兵刃,他緩緩下壓,空氣中一線月華劃過,他認出來了,這就是傳聞中的牽機絲,七葉伽藍無名鬼夏侯瀲的杰作。
那個傻子估計還在沈玦那搖尾巴呢。他想起那兩個人,明明相互喜歡,卻還在那磨磨蹭蹭。要快點啊,司徒謹想,要不然就要像他一樣,有些話,或許再也來不及說了。
身后響起腳步聲,他轉(zhuǎn)過身,一道濃黑的影子映入眼簾。那是一個高瘦的男人,提著刀站在風(fēng)雪里,臉上戴著白瓷面具,兩個漆黑的眼洞靜靜看著他。
這才是真正的刺客啊。司徒謹默默地想,像一個乘著風(fēng)雪降臨的鬼魂。
男人開口了,他的聲音很年輕,一字一句,漠然無情。
“七葉伽藍迦樓羅,送司徒大人往生極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