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瀲和沈玦二人假裝成巡邏的士兵,和守在石欄下的軍士擦肩而過,步上石階。佛甕里燃著香火,煙氣裊裊。觀音殿大門緊閉,門口卻沒有站士兵,只有朱夏守著。她臉色不好,坐在石墩子上,怔怔地望著腳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侯瀲和沈玦對視一眼,繞到觀音殿后,后面是圍墻,沒有士兵守著。夏侯瀲貼著后門聽了一陣,里邊兒隱隱約約傳出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兒,隔得太遠聽不清。
夏侯瀲讓沈玦靠邊,戳破窗紗朝里面看了看,眼前是千手千眼觀世音,金光燦燦,須彌座下鎮(zhèn)著許多齜牙咧嘴的小鬼,有的兩眼翻白,有的哀慟大哭,全是求饒的樣子。供桌上鋪了紅綢,一直垂到地上。
觀世音背后是隔墻,隔墻后面才是明間,里邊應(yīng)該供奉著別的觀世音,約莫是送子觀音,再要不然就是持蓮觀音,不外乎這些了。隔墻這邊沒人,太后和萬伯海應(yīng)該是在明間說話。夏侯瀲對沈玦做了個手勢,意思是進去瞧瞧。沈玦覺得太冒險,搖頭不同意。
兩個人蹲在門口對望了會兒,屋子里面說話聲沒了,漸漸變成女人哼哼唧唧的聲音。
夏侯瀲指了指觀音座下紅綢,做了個“沒事”的口型,伸手將門輕輕打開一條縫兒,人從縫里面鉆進去,就地一滾,滾進紅綢里面。沈玦跟著鉆了進來,不忘記把門掩回去,跟著夏侯瀲滾進桌子底下。
兩個大男人縮在供桌底下著實有些擠,夏侯瀲躺下來,供桌是長條形的,腿微微彎一些,剛剛好能睡在底下??傻胤姜M窄,單單能躺一個人,夏侯瀲想側(cè)過身子給沈玦騰地方,沈玦卻按住他,欺身壓上來,整個人覆在了夏侯瀲身上。
夏侯瀲:“……”
“沒法子,忍著點兒吧。”沈玦在他耳邊低聲道。
沈玦表現(xiàn)得很無辜,夏侯瀲也沒往歪處想。到了這兒,明間的聲音便清晰入耳了。女人的拉長調(diào)子的叫喚,男人沉重的喘息,神案劇烈搖晃的吱呀聲,順著隔墻清晰無比地傳過來。夏侯瀲和沈玦臉對臉互望著,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他們倆正一塊兒聽著男女之事,夏侯瀲不由得尷尬起來。
原來太后和萬伯海是這層關(guān)系。這也難怪,深宮里的女人,久曠干涸,勾搭個把禁軍統(tǒng)領(lǐng)、戍兵守衛(wèi)不是稀奇事。太后是紫禁城最尊貴的女人,卻也是最孤獨的女人。神案底下敘春情,隔著一層薄薄的墻板,情如潮涌,一陣一陣地打過來,整個觀音殿仿佛都在搖晃。
供桌下光線昏暗,紅綢隔離了斜陽,只剩下一星半點柔軟的光。夏侯瀲和沈玦離得太近,他甚至能感受到沈玦溫暖的呼吸,抬起眼來,光影里看不出沈玦妝后粗糙的面皮,只剩下秾麗的眉眼,直直撞進他的心坎。
夏侯瀲的心漏跳了一拍。
墻板好像在震動,夏侯瀲的心也跟著發(fā)震。他后悔了,他不該好奇,更不該進來。沈玦慢慢湊得更近,膝蓋跪在他的腰側(cè),胸膛抵著他的胸膛,鼻尖蹭著他的鼻尖。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大聲,到最后整個腔子只剩下劇烈的心跳。
夏侯瀲推了沈玦一把,讓他離遠點兒。沈玦紋絲不動,溶溶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冰涼的鼻尖擦過他的臉頰,碰觸到他發(fā)紅的耳畔。沈玦不再跪著,慢慢在他身上壓實,還不忘記解釋道:“膝頭子跪得累了,歇會子?!?/p>
夏侯瀲咬著牙,艱難地說道:“壓得疼,起來點兒?!?/p>
沈玦依言稍稍支起身子,可手臂依然緊緊挨著他,隔著軍衣,他能感覺到沈玦細膩如絲的肌膚。那邊太后一聲高過一聲,潮水在觀音殿里洶涌,沖進狹窄的供桌底下,夏侯瀲覺得自己躺在浪頭上,頭暈?zāi)垦!?/p>
“伯海……”
恍惚間,那邊傳來太后的聲音,聲調(diào)輾轉(zhuǎn),膩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一下子把他驚醒了。夏侯瀲咬了咬舌尖,好不容易醒過神來。
“娘娘,臣伺候得如何,可還舒坦?”
“舒坦,”太后笑道,“等我殺了沈玦,你便可隨意出入慈寧宮,不必再避人耳目?!?/p>
“謝娘娘恩典,單憑這個,臣也要揪住沈閹,讓咱們往后的日子順順當當?!?/p>
太后惆悵地嘆了一聲,“可惜到現(xiàn)在也沒抓住,這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你說他到底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娘娘不必操心,這兒自有臣呢。這些事兒還煩勞娘娘您,臣豈不該打?”
神案劇烈地晃了一下,仿佛快垮了似的,大約是萬伯海忽然用力,太后過了好一會兒才能說出話,道:“你不要小看沈玦。他是個人精,想我剛生下皇上那會兒,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單知道要韜光養(yǎng)晦,小心行事。是沈玦,教我言行舉止,教我儀態(tài)姿容,什么場合該說什么話兒,什么話兒該說什么又不該說,事無巨細,面面俱到。說起來,若沒有他,就沒有今日的我?!?/p>
“那咱們給他留個全尸,就算謝他教導(dǎo)之恩了?!比f伯海頓了頓,又笑道,“不對,咱們就是想給他個全尸也不能夠。他是個太監(jiān),少了個茶壺嘴,留不得全尸。”
“不妨事。沈玦那般的太監(jiān),當早已向刀子匠贖回了自己的子孫根。我聽說太監(jiān)里頭有把子孫根掛得越高越是步步高升的說法,沈玦的子孫根也掛在他家房梁上吧!”
萬伯海大聲笑起來。
沈玦的神情變得陰鷙,眸中風(fēng)雨欲來。夏侯瀲也氣得眼前發(fā)黑,他拍拍沈玦的肩頭,指了指自己,又做了個割喉的手勢,意思是他出去把這兩個人宰了。沈玦眸里的陰郁頓時散了,勾唇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腦袋,搖頭說不用。
“宮里快落鑰了,我得走了?!倍说穆曇粼絹碓浇?,他們朝這邊走過來了。
沈玦抬起頭,紅綢外出現(xiàn)模糊的影子,是兩條光裸的腿,太后竟然沒穿衣服就走過來了。
“娘娘,別急著走!好不容易出來走一遭,您不想臣么?”
見沈玦還抬頭看著,夏侯瀲把他的眼睛遮住,這等腌臜的場面,沒的污了眼睛。沈玦在他手里的黑暗眨了眨眼,長而彎的睫毛掃在他指間,癢癢的,仿佛一根羽毛尖搔他的心尖。夏侯瀲打了個激靈,縮了手。
太后和萬伯海又纏綿了一遭,才依依不舍地穿上衣服走人。觀音殿里頓時靜了下來,空氣里還殘留著點點旖旎的氣息。斜陽已經(jīng)照不進來了,供桌底下陷入了黑暗。四周寂靜無聲,他們只能聽見彼此清淺的呼吸。
夏侯瀲推了推沈玦,“少爺,人走了,你可以下去了。”
沈玦卻不動,默了會兒,低低笑了笑,在他耳邊道:“叫聲哥哥來聽聽,我就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