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是?”沈玦冷厲地抬起眼,“你到底是誰?”
刀勢如山!沈玦雙手握著刀,悍然縱劈。黑刀斬開一室熒然的燭光,帶著哀霜般的凄冷迎面而至。夏侯瀲迅速拔刀,刀身出鞘的那一刻,刀刃如水,光如走獸!夏侯瀲弓身斜劈,擋住沈玦致命的一擊,兩人同時(shí)被刀刃相撞的力量震得后退。
夏侯瀲旋身,變招,反手握刀跨步向前,弧刀走過的線條曲折又流麗,有一種血腥的美麗。刀刃逼近得很快,但沈玦避過了。他仰面下腰,刀刃在他鼻尖之上一寸遠(yuǎn)的地方劃過。兩人相遇然后分開,僅僅用了一個(gè)呼吸的時(shí)間。
分開的剎那,夏侯瀲的臉上一涼,沈玦的手繞過倭刀,抓走了他的面紗。但不要緊,他易了容,兩手準(zhǔn)備,不怕暴露。
“倭刀術(shù),”沈玦丟了面紗,問,“你是倭寇?”
他說了句倭語,夏侯瀲一個(gè)字也沒聽懂。
“不是倭寇,”沈玦沉思著看著他,冷冷笑起來,“是尚二郎。”
夏侯瀲震驚。這都能猜到!
“猜對了?!鄙颢i看著他的表情,篤定地說道。
“督主,行行好,”夏侯瀲陪笑,“把橫波還給小人吧。”
“還?”沈玦笑得很陰冷,“橫波是我的,何來歸還之說?尚二郎,咱家給過你機(jī)會(huì)活命,既然你不想要,那便罷了!”
夏侯瀲扭頭就跑,沈玦追在后面。身后傳來尖銳的呼嘯,夏侯瀲低頭,烏黑的短矢從頭上飛過,扎進(jìn)面前的門扇。夏侯瀲沖進(jìn)書齋的時(shí)候,沈玦追上了他,短兵再次相接。雙方不約而同地使用了快刀輪斬,狹窄的屋子里,刀刃瘋狂翻轉(zhuǎn),窗外的月光照在夏侯瀲的倭刀上,反射出的光滿屋子搖晃。書架、桌椅被不可避免地殃及,木屑橫飛。兩人的刀勢都如狂風(fēng)驟雨,密密匝匝,刀刃相撞的乒乒乓乓像琵琶亂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刀刃相擊,光芒迸濺的剎那間,沈玦忽然笑了。那是血淋淋的微笑,蘊(yùn)藏著刻骨的殺機(jī),夏侯瀲的心涼了一瞬。
“你的刀,我摸清了?!鄙颢i低聲道。
霎時(shí)間,刀勢驚變!
靜鐵化為鬼魅,黑刀的影子恍惚間重疊萬千,黑暗的掩藏下,夏侯瀲幾乎看不清靜鐵在何處。沒有刀光,也沒有劃破空氣的撕裂聲音,靜鐵藏在沈玦衣袖的一側(cè),跟隨著沈玦突進(jìn)的腳步,在兩人相遇的瞬間掃向夏侯瀲的手臂。
鮮血漫流向下,順著腕骨流進(jìn)指縫。沈玦很強(qiáng),強(qiáng)得不可思議。夏侯瀲不敢相信,沈玦的刀法明明是他教的,可他如今所面對的根本不是伽藍(lán)刀。但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
“別打了,沈玦,”夏侯瀲說,“我不想和你打。”
“是嗎?”沈玦慢條斯理地微笑,唇角揚(yáng)起的弧度帶著逼人的血腥味,“可咱家沒打算讓你活著離開?!?/p>
一定要你死我活么?即使他遁入市井,不再是江湖亂黨,也不可避免地對立么?“我不想殺你,沈玦。”夏侯瀲輕聲道,沙啞的嗓音中藏著深刻的悲哀,“我只要橫波。”
夏侯瀲調(diào)整呼吸,弓身收刀,左手托著兇戾的刀光收入胸側(cè)。他整個(gè)人變了,沉斂如水,刀光壓在他的掌間,藏鋒若拙。
第三個(gè)呼吸完成,夏侯瀲跨步向前,黑色的衣袖展開,恍若飛鶻撲入沉沉黑暗。而他掌中的利刃立時(shí)現(xiàn)了形,刀光從黑色衣袖中迸濺,仿佛猛獸吐出獠牙。
倭刀術(shù)·虎突。
沈玦側(cè)身讓過,倭刀擦著靜鐵的刃刺入黑暗,橙黃色的火花轉(zhuǎn)瞬即逝。第一刺走空!夏侯瀲迅速撤刀,眨眼之間,第二刺已出!沈玦顯然驚訝了一瞬,靜鐵沒能格住第二刺,倭刀的刃尖刺進(jìn)了他的左胸,沈玦悶哼一聲,但夏侯瀲沒有繼續(xù)深入,而是抽刀后退,刀刃上挑,刀背擊中沈玦的右手,將靜鐵遙遙拋了出去。
卸了兵器總沒法兒打了吧!
“別打……”
夏侯瀲剛想說話,沈玦抽出披風(fēng)下的手弩,機(jī)括爆響,三發(fā)弩箭齊發(fā)。夏侯瀲錯(cuò)失了躲避的時(shí)機(jī),弩箭扎入手臂,手臂吃痛,倭刀落地,下一瞬,沈玦的拳頭擊中臉頰,夏侯瀲整個(gè)人撞在書架上,然后摔倒在地,書冊和卷軸劈里啪啦砸在頭上。
他奶奶的!
夏侯瀲牙被打飛了一顆,他撐起身子,吐出一口血來。血滴在臉下面的冊子上,他下意識(shí)地看過去,那是一冊公文,寫著墨筆批敕,蠅頭小楷密密麻麻,書頁泛黃,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月光下,他看見自己的血滴暈染的字跡:
杭州府東廠役長肖忠擅專違令,欲殺夏侯瀲,調(diào)配交趾,終身不得歸。
夏侯瀲其人,毫發(fā)不得傷,若有違,罰同處。
這是什么意思?夏侯瀲呆了一瞬,然后反應(yīng)過來,毫發(fā)不得傷……沈玦是要尋他,不是要?dú)⑺?!他顫抖著嘴唇,拿著那冊公文站起來。他記起來了,沈玦的刀法和柳州救他的那個(gè)刺客的刀法一模一樣,如鬼如魅,變幻莫測,如此詭譎的刀法,他此生只見過這一次。怪不得他的衣衫兵器都在這兒,怪不得沈玦還用著靜鐵。
沈玦這個(gè)腦子進(jìn)水的家伙,嘴怎么這么硬!
夏侯瀲張口想喊少爺,“少”字剛要說出口,舌尖開始發(fā)麻,全身開始癱軟。
“忘了告訴你,箭上涂了麻藥?!鄙颢i說。
他奮力穩(wěn)住身子想要張口,那個(gè)孤霜一般的男人站在月光里漠然看著他,一絲表情也沒有,目光涼得像一抔雪。番子們的腳步聲響起,火把照亮了庭院。沈玦的臉被火光映紅了一半,冷白的側(cè)臉稍稍暖了些,可那眼神依舊冷,可以冷到骨子里。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黑色的身影越來越遠(yuǎn)。麻意終于蔓延到四肢百骸,夏侯瀲跪倒在地,身子沉沉地?fù)湓诘厣?。他還使勁伸著手,手指僵硬地夠向沈玦。
“少……”
他又快樂又悲傷。原來沈玦還惦著他,他沒把他當(dāng)敵人,他們還是朋友,一直都是。
這個(gè)死腦筋的家伙找他找了十年,從來沒有放棄。他覺得他像一只回家托夢的孤魂野鬼,夜太黑,迷了路,飄飄蕩蕩,不知行了多少里,終于把路找回來了。他太蠢了,沈玦的性子他又不是不知道,口是心非,別扭得像根麻花,他竟然信了沈玦的鬼話。
所有久遠(yuǎn)的記憶潮水一般涌回來。一起爬墻,一起讀書,一起練刀……白癡,他罵自己,快站起來,告訴他,你是夏侯瀲!
可他站不起來,他要死了,死在沈玦手里,他最好的朋友手里。
視野越來越模糊,黑暗降到他頭頂。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沈玦一步步走遠(yuǎn),流云披風(fēng)融入夜色。夏侯瀲的手指松了勁兒,終于被黑暗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