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琛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忽然意識到貍妖下午為什么不殺他了——它在等夜晚降臨,等陸宅變作一潭漆黑的死水,才能揪出水底某一縷發(fā)光的水草。
夜幕中的竹身,永遠(yuǎn)泛著一團(tuán)朦朧的幽芒,呈現(xiàn)玉雕的模樣,這是晏琛掩蓋不了的痕跡。
從前他不怕,是以為府中沒有其他妖物,那一抹靈光,凡人是看不見的。
但妖能看見!
這意味著,他所夢見的一切慘烈而血腥的景象,都會在未知的某個時刻成真。也許是一個時辰之后,也許是一刻鐘之后,也許……那只貍妖已經(jīng)拐進(jìn)了竹庭,正在慢吞吞地打磨利爪。
晏琛的面色登時變得慘白,一把摀住了嘴唇,不讓驚恐的尖叫從指縫中漏出。
要冷靜,要冷靜。
還來得及,他還有自救的辦法——給陸桓城下一道夢屏,取出他的鮮血,趕去竹庭,做一道牢靠的血屏。
晏琛太害怕,手指劇烈發(fā)顫,反復(fù)試了十多次才搭出一個搖搖欲墜的夢境,勉強(qiáng)將陸桓城罩住。又從櫥柜里拿來一把匕首,小心割破陸桓城的指尖,用力擠壓,把鮮血一滴一滴灌入了袖珍的小瓷瓶。
每一滴的間隔,都冗長得不可思議。
仿佛是一根寒冬臘月不肯融化的冰棱,熬過了整個漫長的冬天,才在棱尖上凝出一滴水。
在等待的過程中,晏琛漸漸感到手臂開始疼痛,鋒利的刀刃在皮膚上割出血口,一道一道,密密麻麻地堆疊。他顫得厲害,慌忙低頭叼開衣袖去看——手臂毫發(fā)無傷,既沒有傷口,也沒有流血,可疼痛分毫不減。
他終于明白過來,這是臆想的疼痛,如同掙脫不掉的夢魘。
臆痛在加劇,最后蔓延到了肩膀和整片后背。阿玄在夢里割了他足足兩百一十九刀,每一刀都真切地劃在身上,真切地引發(fā)疼痛。
等終于積滿小半瓶血的時候,晏琛已經(jīng)疼得近乎虛脫。
但他沒有時間休息。
他用青紫的嘴唇吮去了陸桓城指尖殘余的血珠,把那只發(fā)冷的手放回被褥,擦凈匕首,藏進(jìn)櫥柜,然后捧著救命的小瓷瓶奔出了藕花小苑。
晏琛急匆匆趕到竹庭時,里面空無一人。
他微微松了口氣,卻一秒也不敢耽擱,扶著竹身跪到地上,打開木塞,手指蘸取少許血液,在四周的泥土里印出了一圈護(hù)障的輪廓。
這圈輪廓很寬廣,不但罩住了筍兒,還罩住了他頭頂?shù)拿恳黄~子。
根基既成,方可落障。
染血的指尖在空中劃過,細(xì)碎血珠漂浮于眼前,勾勒出一張星象盤旋、天地合擁的護(hù)符。晏琛將這護(hù)符平鋪于血印之上,覆住泥土表面,緩緩注入自身靈氣,便見薄薄的一頁護(hù)符迅速充盈膨脹,聚成一座清光流淌、紋路繁瑣的靈障,把青竹和小筍安穩(wěn)地罩在了里頭。
這一座靈障,耗去了晏琛近乎八成的靈氣。
卻不知到底管不管用。
晏琛伸手抹去汗水,疲累地輕喘,腹部隱約有幾分灼燒感。他解開衣裳,露出圓潤的肚皮,就見一道相同的咒符被血線繪在了皮膚上,往腹內(nèi)一絲絲融入,色澤慢慢轉(zhuǎn)淡。
有些疼,不過忍得住。
晏琛捧著肚子,認(rèn)真打量著那道咒符,身后忽然傳來“啪嗒”一記響動。
很輕,像是碎瓦落地之聲。
他卻被驚得渾身發(fā)寒,猛然回頭去看——短墻上露出了一雙幽綠的眼眸,正陰森森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