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托陳囡囡的福，宋思年和謝忱才得以進了陳耀瑤家別墅正門。

走在前面的女人似乎情緒已經(jīng)平靜下很多。她示意著宋思年和謝忱還有囡囡就座，便去到廚房準備熱茶。

趁著女主人離開的工夫，宋思年目光緩緩掃過別墅，鬼力查探之后，整棟別墅的情況已經(jīng)在他腦海里有了立體圖。

他微微側(cè)身，對坐在自己身旁的謝忱說：“無論是家境還是人員構(gòu)成上，怎么看陳耀瑤家都是最適宜囡囡生活的地方。而且我原本還擔(dān)心陳耀瑤對于孩子天生排斥，剛剛倒是發(fā)現(xiàn)了個有趣的地方?！?/p>

謝忱神情間不露意外，只稍抬了眼，似乎隔空瞥了一眼二樓的某個房間。

“你是說那間嬰兒房？”

“嗯?！彼嗡寄挈c點頭，“看來當(dāng)初失去孩子的事情對她確實傷害很大，所以到了這樣一個新家之后，她還是會留出一塊單獨的空間。從嬰兒房的整潔程度來看，應(yīng)該是時常進行打掃的……這么多年都沒有改作他用，而一直紀念一樣地留著，可見她對孩子仍舊有些執(zhí)念……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年他們都沒有領(lǐng)養(yǎng)過孩子。”

宋思年的話沒有繼續(xù)下去，因為陳耀瑤已經(jīng)端著沏好的茶進了客廳。

而這個女人看起來絲毫沒有因為之前在他們面前的情緒失態(tài)而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微高的臉頰骨讓她看起來格外英氣逼人——即便是在這樣的年紀和風(fēng)華里。

她將新沏的茶斟好兩杯，放到兩人面前。便退身坐到了另一側(cè)的單人沙發(fā)上。

攏緊了身前有些松下去的毛披肩，陳耀瑤目光落下去，聲音則抬了起來。

“兩位的來意我已經(jīng)很清楚了，這件事我還需要和我的丈夫商量一下。平心講……”陳耀瑤看了一眼坐在旁邊還有些眼睛發(fā)紅的小姑娘，“這個女孩兒我很喜歡。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有一種看見和自己同類人的感覺?！?/p>

宋思年有些意外地一抬眉，實在沒想到陳耀瑤這樣看起來就很心筑高墻的性格，竟然會對自己兩人吐露心聲。

似乎是讀懂了他的表情，陳耀瑤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笑容，那笑讓她眼角的魚尾紋都明顯了些，卻已經(jīng)不影響女人的氣質(zhì)儀韻：“怎么，年輕人，你看起來并不相信我的話？”

宋思年：“……”

——年輕人？？

盡管理智上講，他此時的外表看起來是二十歲左右，而面前的女人五十有余，對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稱呼他一聲“年輕人”非常正常，但情感上，宋思年聽見這個常常被自己用來形容別人的詞被用在自己身上，還是有點心情復(fù)雜。

“這就叫報應(yīng)啊……”

老樹小著聲兒嘀咕。

宋思年面帶微笑而不動神色地“溫柔撫摸”了老樹一把。

“……喬珅那邊怎么樣，快到了嗎？”

老樹縮回去：“嗯，因為這附近就有個高級公墓區(qū)，按大巴時間推測應(yīng)該快了?！?/p>

宋思年表情微變：“坐鬼市大巴來的？”

老樹：“鬼市大巴的速度是最快的了，主人您懂得?！?/p>

宋思年：“……”

宋思年：“還好靈鬼沒有心臟病高血壓這樣的存在……不過就算沒有，喬珅都不照顧一下老人家的感官感受嗎？”

老樹：“…………”

而確定了陳老太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宋思年心思微轉(zhuǎn)，沉默了片刻后看向陳耀瑤。“私人角度，我想問幾個問題，不知道你是否會介意？”

“到我這個年齡，已經(jīng)沒什么太多介懷的事情了，有話你就直說吧?！标愐幷f。

宋思年開口前遲疑了下，轉(zhuǎn)頭對陳囡囡說：“囡囡，你和這個叔叔一起到外面走走吧？有一份‘禮物’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她會很希望你能去迎接她一下的?！?/p>

陳囡囡一愣，抬起頭來和宋思年對視了幾秒，然后她眼底掠過一點恍然的情緒去。

女孩兒的眼圈又一次紅了起來。她用力地點點頭，起身往外跑。

“……照顧好她啊?！彼嗡寄瓴环判牡貙χx忱說。

“嗯。”謝忱說著起身跟出去，“有事叫我?！?/p>

宋思年笑笑，“好。”

等別墅的門重新關(guān)上，宋思年才轉(zhuǎn)回身。猶豫了片刻，他坦然開口：“我接下來的話如果有讓你感到不舒服的，你大可直接告訴我讓我停下，或者不理會我的任何問題——陳小姐，可以嗎？”

陳耀瑤笑起來，“之前我就想說了——按照我和你的年齡差距，你叫我一聲‘阿姨’都不為過，‘小姐’這樣年輕的稱呼實在不合適。”

宋思年：“……”

“阿姨”？

這哪是不為過，簡直是折人壽數(shù)、為大過好嗎……

宋思年心里嘆了口氣，只得換了個兩人都習(xí)慣的稱呼：“陳夫人，我能請問一下，除了當(dāng)年您丈夫生病的事情之外，陳老太太還做過什么讓您介懷的事情嗎？”

“……”

陳耀瑤神色微頓了下，目光若有深意地看著宋思年。

宋思年解釋：“從囡囡那里了解到的、陳老太生前對您的歉疚之深，似乎遠不止那一件事……在我看來，那似乎更像是您和她之間關(guān)系的導(dǎo)火索。出于某些原因，我很想知道您和她之間是否還有調(diào)和的可能性?！?/p>

“調(diào)和……”陳耀瑤輕笑了聲。

那笑極為短促、輕薄，近乎無法稱為一個笑容。而這個神色之后，宋思年感受到了女人身上復(fù)雜交織的情緒氣息。

“你說得對?！标愐幷f，“我和她之間，確實遠不止那一件事?！热荒闶撬倪z囑見證律師，你應(yīng)該也了解過，我還有兩個比我小的弟弟?！?/p>

宋思年想到了什么，臉色微微一變。

陳耀瑤并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變化，事實上此時她的注意力已經(jīng)落到自己掌紋繁多的手心里，聲音也變得漸漸輕緩下來。

“在我還小的時候，就常常很不明白，為什么弟弟們可以穿新的衣服、可以得到一些禮物、可以拿到額外的糖果……而我只能用舊的、他們用過的、剩下不要的那些東西。”

陳耀瑤抬起頭來，無聲地笑了笑，“每次他們拿到東西的時候、被她夸獎的時候，我就會很羨慕地站在旁邊看……她老了以后身形佝僂頭發(fā)花白，可你不知道，她年輕的時候是個身形很矯健的女人，那時候她雷厲風(fēng)行，好像只有在對弟弟們的時候才會露出一點笑容…………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他們。”

話音在這兒戛然一頓，年過半百的女人在提到這些時，眼圈竟仍有些不可自已地泛了紅。

她自嘲地笑笑，撇開了視線。

“有點可笑吧？……已經(jīng)是一個能當(dāng)別人外婆或者奶奶的年齡，還是會為這些過去很久的事情傷心啊?！?/p>

她轉(zhuǎn)回頭，看向宋思年，“所以說調(diào)和嗎？……對我和她都太難也太晚了……我們早就過了可以調(diào)和的年紀、那傷口埋得太深太深，就算是想要給它敷藥想要它長好，也要把心挖得血肉淋漓才行。”

宋思年心里無聲地嘆了口氣。

“其實我早便料到過這一天了?！标愐庉p輕攏和自己的雙手。她嘆氣，悵惘也釋然，“或者我先離開，或者她先離開……等到只有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大概無論是原諒還是被原諒，便都無需答案了吧?！?/p>

客廳里沉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