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按照南山那讓人云里霧里的翻譯腔解釋,褚桓理解的“震動期”是一段不穩(wěn)定的時期。
那段日子離衣族的所在地就像一塊蹺蹺板,一會蹺到這個世界,一會蹺到那個世界,中間亂晃哪也不挨著哪的時候,就是小怪獸們突然出現(xiàn)又集體退場的震動期了。
這段日子,離衣族時而霧里看花,時而曠野千里,時而侏羅紀公園,時而瓦爾登湖,總之是游移不定,透著一股行將改天換日的惶惶。
其中,族長權(quán)杖與繞著聚居地默默燃燒的人骨不管白天黑夜,全都沒有熄滅過——據(jù)說那骨頭是守門人的大腿骨。
褚桓現(xiàn)在覺得,那些什么守著金礦、守著玉礦的地方,跟離衣族群眾這種守著人礦相比起來真是弱爆了。
到了這時候,褚桓對“守門人”三個字基本已經(jīng)免疫了,凡是出自他們身上的零件,實在是怎么樣都不足為奇。
哪怕別人告訴他守門人沒爹沒媽,是通過有絲分裂生出來的,他覺得自己都能接受。
當然,此時見識淺薄的褚桓還不知道自己連這都猜中了。
不過那根貌不驚人的族長權(quán)杖卻讓褚桓百思不得其解。
一跟連續(xù)燒了好多天,居然連一寸也不見短的“木頭”,那玩意還是木頭么?
那火還是火么?
為了驗證這一點,褚桓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用手去戳了一下族長權(quán)杖上的火焰,被燙出了一串慘烈的血泡,這才相信了火苗的真實身份。
震動頻發(fā)的時候,平日里難覓仙蹤的老長者也不得不時而出來轉(zhuǎn)一圈,他對褚桓的態(tài)度一波三折,最開始是防備,認為他心有所圖,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隨后又是看不順眼,懷疑他使了什么花言巧語迷惑了族長,居然讓族長力排眾議也要把他留下來,最后聽聞他居然膽敢拒絕換血儀式,長者終于對他這種不識好歹的行徑出離憤怒了。
褚桓捅了捅南山,悄悄對他說:“能給你們這老頭聊聊么?每次他用那種眼神看我,我都覺得他的眼睛里閃爍著‘你是個大傻逼’?!?/p>
南山勤奮地學(xué)舌:“傻……傻……”
褚桓連忙打斷:“這句話不用學(xué),從腦子里拎出來,趕緊忘了。”
南山就心領(lǐng)神會——隨著學(xué)習(xí)的深入,他現(xiàn)在會對越來越多的東西心領(lǐng)神會了。
南山:“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們那里平時怎么稱呼自己最好的兄弟?”
褚桓仔細回憶了一下,結(jié)合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給了他一個非常接地氣的回答:“賤人?!?/p>
南山默念幾遍之后記住了,興高采烈地對褚桓叫了一聲:“賤人!”
褚桓:“……”
他還以為自己只是“一般好”,沒想到進度條拖到底,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變成了“最好”,眼下覆水難收,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糾正自己這個錯誤,只能暗自慶幸,多虧剛才沒說“孫子”。
而讓他默默嘔得慌的事還在后面——南山作為一個合格的族長,當然絕不私藏,沒多長時間,他就把自己所學(xué)分享給了其他族人。
從此,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大王大王”,就變成了親切的“賤人”。
春天大姐每天傍晚都在遠處溫柔慈祥地呼喚:“賤——人——吃飯啦!”
小孩子們私下議論了一下,感覺“兄弟”不能亂叫,不便使用跟長輩一樣的稱呼,為表特殊的尊敬,他們開拓創(chuàng)新,自行造了一個詞,叫做“賤人大王”。
每次清脆的童音喊著“賤人大王”齊聲回蕩在山間的時候,都能讓褚桓虎軀一震。
可是這又不好阻止,因為如果別人用尊稱稱呼他,他還可以假裝謙虛謝絕,可是別人只是表達親近,難道他能假裝高貴冷艷不讓別人親近嗎?
這個故事大概就是所謂的“罪有因得”。
以及民間俗語“人賤自有天收”。
一開始,震動期那些成分不明的白霧和隨處冒出來的怪物隔三四天才會出現(xiàn)一次,而后變成一兩天,到最后,離衣族幾乎每時每刻都浸泡在濃霧深處。
春天他們從瘋狗穆塔伊的喉嚨里取出了完整的毒囊,外面用皮革加固了一圈,讓褚桓掛在腰上,同時配套著給了他一小瓶解毒血。
如果發(fā)現(xiàn)他不對勁,就用刀沾著毒戳他一下,然后灌一點解毒劑。
男人們在磨礪武器,加緊巡視,女人們則更要繁忙,她們在房頂樹上架好了大大小小的弓弩,還要在長者的指導(dǎo)下處理各種尸體,制成各種奇奇怪怪的藥物。
而后宰殺牲畜,磨面做餅……
有點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感覺。
原本無憂無慮的族內(nèi)氣氛陡然一變,大白石頭不再做上課用,只要沒有霧,族人們就會在那里對打,打得真刀真槍,沒有半點含糊,時而見血,但是縱然過火,也沒有人記仇,有時候兩個人打得眼睛都紅了,打完一人喝一碗酒,過一會又勾肩搭背去了。
褚桓這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離衣族人的恢復(fù)能力,比如最衰的馬鞭,江湖謠言說他的特長是算數(shù)不是動手,算數(shù)的特長褚桓沒看出來,不過看出了他的身手真是弱得不堪一擊,每次上來蹦跶兩下,他都會被同伴一刀削出去,經(jīng)??蘅尢涮溥B滾帶爬地下場。
不過人家哭歸哭,見骨的傷口十分鐘止血,半天開始結(jié)痂,一兩天就差不多能長好。
在這段期間,褚桓基本上沒什么事做。
由于他本可以離開,是為了要把族里走失的孩子送回來,才被陷在族里出不去的,因此小禿頭他爸特意單獨跑到他面前,獻給他一條還帶著毛的新鮮野豬腿,拍著胸脯對他承諾,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讓“好賤人”掉一根汗毛。
“好賤人”無言以對,勉強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算是心領(lǐng)了他的好意。
就在整個離衣族開始浸泡在濃霧里的第二天,褚桓看見小芳攙扶著大山來到了族長的院子,大山的大腿被什么東西抓開了,露出兩道深得見了骨的傷口,上藥的過程疼得渾身哆嗦。
“瘋狗”的特效腦漿膏抹在身上,雖然藥效極好,但過程確實不怎么友好,幾個人按著他,才好歹沒讓這小伙子在地上打滾。
“穆塔伊抓傷,”南山按著他的膝蓋,“去哪了?”
“山口,有一只在水底下藏著,我們都沒看見。”小芳說,“哦,對了,族長,有守門人的傳信?!?/p>
守門人的信永遠十分復(fù)古地刻在石頭上,并且永遠都是一張?zhí)摕o縹緲的涂鴉,不知道是通過什么管道傳過來的,反正進入震動期后,族里隔三差五就要派人去山口看一看,找找有沒有刻字的石頭。
褚桓看見那塊石頭上中間畫著一個圓圈,四周是深深的凹痕,呈現(xiàn)出某種規(guī)則,應(yīng)該是人工扎出來的,反正褚桓只能從中讀出“湯圓是黑芝麻餡的”這一個資訊。
南山和族人們卻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兩族間達到這樣的默契,是要多深地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