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這個疑問在褚桓的大腦里像一道霹靂似的滑過,饒是他再鎮(zhèn)定,那一刻也不寒而栗了起來。
是啊……那是為什么呢?
要是換成個心大的主,估計這么一想能想出好多種理由——例如這個世界人口出于某些自然或者行政原因不能隨意流動,例如這邊的人對神山充斥著某種神圣不可侵犯的信仰,甚至干脆是陷落來得太快,大家來不及跑而已。
然而不幸的是,褚桓本身就屬于那種想得很多的人——無論是在大事還是在瑣事上。后來因為工作需要,他把自己錘煉成了一個假外向,但偽裝的假像非但沒能改善他的多慮病,還給他添了“陰謀論”與“被迫害妄想癥”的彩。
他蹲在那少女旁邊,能看清她每一根睫毛,心里忽然冒出了一個很可怕的念頭。
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其實他們很早以前就已經(jīng)在陷落地里了,他所有的經(jīng)歷、種種的抗?fàn)?,其實全都是幻覺呢?
這念頭一冒出,褚桓“騰”一下站了起來,不知是他站得太猛了還是怎么的,他眼前突然一黑,有那么一瞬間,南山、魯格、袁平……他們?nèi)疾灰娏耍?/p>
褚桓一輩子都沒有這么恐慌過,好像被人扒開胸口,直挺挺地塞了一捧干冰。
他自以為穩(wěn)定的心理狀態(tài)如一串掐頭去尾的多米諾骨牌,一有風(fēng)吹草動,即可崩塌得勢不可擋。
同時,褚桓心里有一個可怕的聲音在對他提出種種質(zhì)疑,到最后幾乎魔怔了起來:
當(dāng)著他面咽氣的人怎么會重新活過來?
水里為什么會生出三年前的故人來?
還有……一直以來他仿佛都注定了孤家寡人一輩子,怎么可能會有南山這樣一個人不計后果地來愛他呢?
就在這時,一道強光忽然在他眼前晃過,褚桓猛地被人提起來往旁邊拉了一步,他下意識地伸手遮了一下眼睛,就方才那么一呼一吸間,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了。
褚桓如夢方醒,心悸如雷。
在其他人看來,褚桓好像只是彎腰打量了一下不小心被袁平踩了的人,也不知他看出了什么玄機,眼神忽然就放空了,隨后他詐尸一樣地站了起來,還沒等別人問他怎么了,就只見那包圍著他們的陰翳突然強行突破了權(quán)杖光圈的保護,奔著褚桓伸了進(jìn)來。
南山一把拽過了他,火光橫掃,短暫地逼退了那道陰翳。
“褚桓!”
褚桓狠狠地一激靈,散亂的眼神這才重新聚焦,南山手上還帶著褚愛國給的那枚戒指,他手勁太大,隔著薄薄的襯衫,戒指卡在褚桓身上,褚桓覺得有點硌得慌,但那么真實。
褚桓狠狠地一捏自己的眉心,回過神來。
別的不說,但南山怎么可能是幻覺?
自從他們走進(jìn)了陷落地,數(shù)月以來,在他們周圍籠罩的陰翳一直沉寂,于火光之外和他們相安無事,卻在這時忽然之間發(fā)起瘋來。
南山的手穩(wěn)當(dāng)?shù)煤埽?dāng)然不會平白無故地顫動,但那光影的分界線無風(fēng)自搖,好像一層又一層古怪的水波,等待著他們稍有松懈,立刻就要席卷上來。
一時間,少女大媽全都顧不上了,四個人只顧看著腳底下,南山還是保護欲過度,縱然有繩子綁著,手卻怎么也不肯松開褚桓,只是沉聲問:“你怎么了?”
褚桓:“沒什么,這幾天太緊張,剛才又被那姑娘嚇了一跳,出現(xiàn)了幻覺?!?/p>
南山的手一緊,明顯不接受這個說法——褚桓又不是沒見過那幾個老兵,怎么會被一個小姑娘嚇著?
袁平一臉嚴(yán)肅地觀察了片刻,忍不住有些奇怪地說:“等等,你們看,這個蠢蠢欲動的影子邊,好像主要針對的是褚桓?!?/p>
果然,那不自然的晃動的光影邊界線時而拗出一個突,雖然很快就會在權(quán)杖火光下消失,但幾次三番反復(fù)這樣,就有一定的指向性了。
袁平:“什么情況?”
剛才那個“所有人都是不存在的,所有人都是他自己腦補出來”的幻覺實在是一口大錘,砸得褚桓到現(xiàn)在沒緩過勁來,用老話說,他此時是三魂飛了七魄,還沒有來得及挨個拽回來歸位。
因此褚桓苦笑了一下,干巴巴地試圖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難道是因為我太帥了?”
他一句話出口,南山只聽了個音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異狀,一摸褚桓的手,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把冰冷的冷汗,他甚至覺得褚桓的手在微微顫抖。
南山一皺眉,把族長權(quán)杖往褚桓手里一塞:“你來拿。”
一時間火光大熾,立刻將褚桓身邊一片地方照得如同白晝,圍在他身邊蠢蠢欲動的影子無可奈何地退開了些。
南山:“這地方不對勁,先走!”
他話一出口,其他人絕無異議,立刻高效地撤離這片區(qū)域。
那本來被納入火光范圍的少女隨著他們的腳步而漸漸退出,轉(zhuǎn)眼,整個身體就再一次要被陰翳吞沒。
就在這時,褚桓聽見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穆和拉!穆和拉!”
小姑娘聲音本來就尖細(xì),叫得一句尖似一句、一句緊似一句,褚桓被她吵得頭都大了,忍不住脫口說:“穆和拉到底是誰?”
耳邊的尖叫聲戛然而止,褚桓還沒來得及松了口氣,正待加快腳步,就聽見了那小姑娘有些慌張的反問:“你又是誰?”
褚桓的腳步一下站住了。
他先是抽了羊角風(fēng)一樣在那女尸魔怔了一次,走著走著又忽然開口叫一個陌生的名字,最后干脆來了個急剎車,整個人都顯得神神叨叨的。
袁平快被他這一驚一乍搞瘋了,崩潰地大叫起來:“你又怎么了?”
褚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沒聽見?”
袁平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問:“我應(yīng)該聽見什么?”
“她在問我是誰?!瘪一刚f著,遲疑地看了南山一眼,“領(lǐng)導(dǎo),咱們能先退回去一點嗎?”
“別這么叫,”南山對他比較沒脾氣,一只手一直拽著褚桓的襯衫,考慮了片刻,南山點了頭,“小心一點。”
袁平剛要上前說什么,被魯格攔住了。
魯格說:“如果他真的是圣書里說的‘能溝通現(xiàn)世與末世’的人,能聽見一些東西不稀奇,試試看。”
袁平:“這也太扯了,我從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rèn)識他,從來沒聽說過他有什么特異功能啊——別說溝通什么世什么世,他電話壞了都不一定會修,能溝通誰???”
魯格聽了這話,十分嚴(yán)肅地皺了皺眉,上下打量袁平一番,就這樣認(rèn)認(rèn)真真地跑偏了重點:“你還穿開襠褲?”
袁平:“……”
說話間,幾個人已經(jīng)退了回來,火光照射在那少女一動不動的臉上,褚桓將權(quán)杖重新交給南山,隔著一段距離,試著說:“我是從外面進(jìn)來的,你怎么稱呼?”
“外面?外面是哪里?”
褚桓一邊聽一遍向其他三個人傳達(dá)他聽到了什么,這種情形真的很古怪,褚桓好像在對著一尊逼真的蠟像說話,自己說不算,還要妄想癥似的將對話內(nèi)容分享出來。
褚桓忍不住站直了些——他怕自己看起來像個變態(tài)。
南山:“問她是哪里人?!?/p>
褚桓照做。
那少女面部表情如僵尸,聲音卻憑空響起,好似跟褚桓建立了心電感應(yīng)。
她說了一座山的名稱,褚桓沒聽說過,只好把讀音傳達(dá)給了聽得懂的人。
南山和魯格對視一眼,魯格點頭,壓低了聲音:“嗯,我有印象,最近兩三百年還有他們的族人活動的蹤跡。要去沉星島的方向沒錯,走了也差不多有一兩成的路了。”
“一兩成”這個殘酷的詞語實在讓人膝蓋一軟,特別魯格的表情永遠(yuǎn)是那么輕描淡寫。
這時,那少女的聲音問:“你是誰,為什么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