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袁平呆了片刻,過了一會,他反應(yīng)過來,面色頗為古怪地說:“褚情圣,你這話不去找正主,跟我說有什么用?”
褚桓往身后的石頭上一靠,左搖右晃地伸了個懶腰:“我這么一個嚴(yán)肅的人,當(dāng)面跟人說這種肉麻的話,不覺得差點意思嗎?我就是隨便樹洞一下,看你比較圓?!?/p>
袁平:“……”
還能要點臉嗎?
“替我問你們族長好,我在你們這里借宿幾天,”褚桓站起來,一點也不見外地沖袁平揮揮手,“幫我保密,別告訴別人?!?/p>
袁平神色木然:“憑什么?”
“別那么冷血,”褚桓掃了他一眼,“咱倆的友誼走到了盡頭么?”
袁平的表情在木然中又摻雜了不可思議:“咱倆什么時候有過‘友誼’的?是全世界人民大團(tuán)結(jié)了嗎?”
褚桓聞言腳步一頓,考慮了一下,只好使出殺手锏:“對了,我走之前準(zhǔn)備去吃頓好的——反正烤肉架子還在——我還打算請幾個朋友一起,不過人多了弄起來也挺麻煩的,所以要不是朋友的,就算了吧?!?/p>
袁平面對這樣的威逼利誘,頓感羞憤交加:“我他媽在你眼里,就是一個為了吃能出賣自己的人?”
褚桓虛偽地說:“那怎么會呢,你特別有原則?!?/p>
袁平的神色來回?fù)u擺不定,漸漸的從羞憤欲絕轉(zhuǎn)向了難以割舍,終于,在褚桓抬腿要走的時候,袁平忍不住開口叫住他:“慢著!”
褚桓十分做作地干咳一聲,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袁平好似被人逼良為娼,滿臉心不甘情不愿,憤恨地說:“咱倆好歹算從小認(rèn)識的,你要說算,那就算吧?!?/p>
“那如果有人問起,就說我不在,朋友?!?褚桓笑瞇瞇地沖他揚了揚下巴,還著重強(qiáng)調(diào)了最后兩個字。
袁平結(jié)結(jié)實實地體會了一把什么叫做“被命運脅迫的無奈”,他默默咬牙切齒一番,才想起晚上自己還要值班守山門,于是拎起弓箭,胸懷滿腔悲愴走了。
褚桓猜得沒錯,這天晚上,南山確實到了他的住處蹲點,不過等了半宿沒逮到人,就知道他是狡兔三窟,又跑了。
南山在褚桓住處門口轉(zhuǎn)了幾圈,思考他能去哪里。
生活上,雖然褚桓十分能湊合,但不必湊合的時候,他也不大會虧待自己,想來不會在林間山洞之類的地方隨便過夜。
族里和他來往比較多的幾個人,要么已經(jīng)娶了老婆,要么家里還有不能算年老的母親,都不方便,褚桓一個單身男人也不會貿(mào)然上門打擾。
至于長者——他大概會叫褚桓去睡柴房。
考慮以上種種,南山不得不別別扭扭地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褚桓多半到守門人袁平那去了。
他心里頓時翻騰了個頭重腳輕,酸如陳醋,妒火中燒,于是就這么披著一身夜涼如水,匆匆地下了山。
到了后半夜,袁平才被同族換下來,準(zhǔn)備回去休息,他正邊走邊打哈欠,迎面就撞上了臉色陰沉如下山捉奸的南山。
南山見了他,似乎是不著痕跡地深吸了一口氣,明顯用了十分的克制,克制得說話時的語氣幾乎有些呆板起來,這才勉強(qiáng)保持了守山人族長慣常該有的態(tài)度。
南山:“袁平兄弟,褚桓在不在你這?”
袁平念及他幾個小時前被強(qiáng)加的友誼,和“不許說出去”的承諾,只猶豫了一秒,就決定順從本心,于是回答:“他說他不在?!?/p>
南山:“……”
這個說法實在是太棒槌了,饒是南山也愣了一下。
隨即,南山好像聽出了他言外之意的某種信號,停下腳步,帶著一點試探地問袁平:“你……上次跟我說他最近老往長者那里跑,能告訴我他究竟想干什么嗎?”
袁平嘆了口氣:“我才答應(yīng)別人不能嘴欠,你就來問——南山族長,我勸你還是別打聽了,這是為難我,河那邊有一句名言,叫做‘人至賤則無敵’,你斗不過他的?!?/p>
南山沉默了片刻:“我沒想跟他斗,只想平平安安地把他送回那邊。”
袁平將大弓從肩上摘下來,撐在地上,做出一副準(zhǔn)備長談的姿態(tài):“族長,我聽說當(dāng)年是你一直在堅持陷落地有一線生機(jī),一直在找傳說中的圣書上記載的那個人,為什么現(xiàn)在果真被你找到了,你又想把人送走?”
南山艱難地苦笑了一下:“那時既沒有逼近的陷落地,我也不認(rèn)識他,所以沒有想太多,其實所謂圣書,誰也沒見過,只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寄托而已……再者就算是命中注定,那也是我們一族的劫難,憑什么連累他一個毫無關(guān)系的外人?”
“也是,”袁平聽了,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假模假樣地沉思了一會,他說,“要不這樣吧,族長,你不用為難了,我給你出一個主意?!?/p>
哪怕南山已經(jīng)深知這個守門人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肚子里絕對沒什么正經(jīng)東西,卻還是忍不住抱著一線希望問:“什么?”
袁平正色說:“一會進(jìn)去,我?guī)湍阋黄鸾壛怂?,然后你?fù)責(zé)扒了他的衣服,直接把他干成‘內(nèi)人’就行了?!?/p>
南山:“……”
什么玩意!
河對岸盛產(chǎn)的怎么都是這路貨色?
南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打算認(rèn)真聽袁平說話,伸手掐了掐眉心,認(rèn)為自己這是心亂如麻,病急亂投醫(yī)。
他一言不發(fā)地繞過袁平,往守門人的休息地走去。
“族長,”袁平卻叫住他,臉上沒有一點玩笑的意思,“無論是你們長者,還是我們魯格族長,都一起瞞著你,你想過原因嗎?”
南山腳步一頓。
袁平:“我其實也不相信什么圣書,但是我們已經(jīng)到了窮途末路的地步,你就不想想自己的族人嗎?所有人都想從褚桓身上看到一絲僥幸,只有你執(zhí)意要把他送走。”
南山沉默。
袁平繼續(xù)說:“一個人如果肯千方百計地為你赴險,他對你的感情一定比你想像得要深,你執(zhí)意抗拒,是為了他好,還是另一種自私?你能讓他忘了你嗎?”
南山仰起頭,山間是晴空萬里的夜色,星河清澈極了,他神色幾變,終于落寞下來,就在袁平以為他要解釋什么的時候,南山忽然平靜地說:“你說得對。”
袁平一怔。
南山嘆了口氣,靠在距他幾步遠(yuǎn)的山石上:“我族上任族長的事,圣泉應(yīng)該也傳遞給你了,其實我們一族很多都是這樣,閉塞、固執(zhí)、不顧一切,容不得一點背叛,因此但凡有情,必然伴隨著善妒、憂怖。本不該是這樣的,河那邊的人,生活在那么大的一個世界里,大家輕輕松松的,只有快樂才會在一起,不快樂的話自然一拍兩散,我心里明白這道理,只是做不到?!?/p>
袁平想不到他這么坦誠,在兩族人心里,魯格戾氣太重,平時又不茍言笑,讓人總是畏多于敬,南山卻不同,遇到事的時候他能當(dāng)好一個說一不二的族長,平時也能任憑一堆討人嫌的小崽子圍著他,好脾氣地給他們吹一段笛子。
他這樣坦白說自己心里嫉妒、憂慮與恐懼,讓袁平幾乎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有一點事我不能為他做到,有一點東西我不能給他,我都會覺得自己無力無能,恐懼也就更深重,心里好像時刻被針扎著,”南山說,“他現(xiàn)在卻因為我而陷在這里……”
南山話音中斷,他緩緩地呼出一口氣,指尖不住地顫抖,南山就捏住自己的手指,一時間關(guān)節(jié)處“咯咯”作響,而他微微闔目,像是無聲地忍耐著某種酷刑,良久,方才苦笑一聲:“我當(dāng)年根本不應(yīng)該迷信圣書,更不該把他帶回來,是不是?”
袁平輕聲說:“族長,你要是兩難,其實大可以什么都不管,讓褚桓愿意怎么樣就怎么樣,你說呢?”
南山?jīng)]點頭也搖頭,只是靜默地坐了一會,然后他站起來,往回走去:“算了,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了,我知道他在這就行,不用去吵他了?!?/p>
“哎,南山族長?!痹胶鋈唤凶∷?。
南山:“嗯?”
“其實……唉,其實我真不該說,”袁平抓耳撓腮了片刻,“但是……算了,反正我賣了褚桓那么多次,不少這一回了——他打算這幾天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