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桓臉色慘白,忍著心如刀絞,做出一張討債般陰陽怪氣的笑,并沒有接過那只手,只是不咸不淡地問:“這是干什么?”
南山臉上恐懼與懇求神色更重。
褚桓卻垂下眼不肯看他,將手背在身后,漠然說:“求我?那我求你的時候呢?”
他這么說著,心里涌起一股近乎幼稚的委屈,仿佛是壓抑了不知多久、發(fā)泄不出的滿腔痛苦在作祟。大概人在難過極了的時候,本能地知道自己還能傷害誰。
在愛人胸口捅一刀,有時候就像中二期慘綠少年偷偷用小刀自殘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快感。
“我真死了你會難過嗎?”褚桓明知故問地撂下這一句,當著南山的面背過身,抬腳往那光線來源處再次邁開步子。
腳步未落,他聽見了一聲近乎聲嘶力竭的呼喚:“褚桓!”
那聲音好像來自身后,又好像來自更遠的地方,聲音撕裂了,帶出一股錐心泣血似的哀鳴。
褚桓的腳步頓時落不下去了,他睜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強光,目光不躲不閃,乃至于被刺出了一點眼淚,僵立不知多久,才緩緩地將提起的腳步收了回去。
他含著那一點被強光刺出來的眼淚,轉身對身后的南山說:“我喜歡你,但是我沒有欠你什么。”
南山癡癡地看著他,一動不動地向他伸著那只手。
褚桓垂了一下眼睛,眼淚從睫毛頂端滾了下去,好歹沒弄一臉,褚桓隨手抹了一把,自嘲地笑了笑,回身握住了南山的手:“好吧,就算我欠了吧。”
一瞬間,巨大的推力將他眼前的一切都席卷一空,褚桓胸口仿佛被狠狠地砸了一下,他這才后知后覺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
他感覺沉重又疲憊,要花全身的力氣才能將眼皮掀開一條縫,還沒來得及感慨一下自己竟然沒被燒死,耳邊就傳來一聲瓷碗砸碎的動靜。
下一刻,他猛地被人撈起來抱進了懷里,褚桓無力睜開眼睛,但是他聞到了一股桂花香味。
等褚桓有力氣下床,那又是幾天之后的事了。
他一醒過來就發(fā)現(xiàn)自己回到了神山上,守山人族長南山的屋里,可見一直昏迷了多久。
“它”被燒得干干凈凈,陰翳已經(jīng)完全退散了,連大陸上那些怪物都不知為什么,一夜之間從世界上蒸發(fā)。
一切又好像恢復了原狀,被吞噬的人們?nèi)缤隽艘粓鲱嵉沟拇髩簟?/p>
據(jù)說南山是在沉星島的海水山附近找到他和那條縮水的蛇的,根據(jù)袁平滿嘴跑火車的描述,他當時的出場方式十分風騷,是被一朵奇大的花卷在花心里的。南山一將他抱下來,那朵花連著下面的青藤就立刻分崩離析了,化成了一堆泡沫沉入了海水中——后邊那幾句褚桓懷疑是袁平安徒生童話看多了,瞎胡編的。
神山上每天都很熱鬧,沒了定期點卯的怪獸之后,連守門人的崗哨也顯得不那么森嚴了。
劫后余生自然要載歌載舞,春天大姐忙成了一只陀螺,每天旋風似的席卷而過,準備無數(shù)的酒水和食物,時而還要幫著接待朝拜神山的來客。
褚桓這個“外面來的”,點著了圣火的人身份頓時不一樣了。
就是在族長家里,他也躲不過日漸壯大的圍觀人群,所以褚桓能下床之后,就再一次地消失在了眾人面前。
他每天天不亮就會從南山家里抽一本自己買的書帶走,轉眼就會消失在山間密林深處,并且消失得十分徹底,連氣味都做好掩蓋,哪怕鼻子最靈敏的動物都找不到他的蹤跡。
就這么消失一整天,夜深人靜了才會回來過個夜。
褚桓的態(tài)度其實沒什么問題,對南山依然很溫和也很耐心,問什么說什么,會順著南山的話題走,偶爾也會開幾句玩笑,但是南山就是覺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你今天能不能不出去?”有一天早晨南山終于提出了這句話,無來由地有點緊張,“今天我在,不讓他們來打擾你好嗎?”
褚桓聞言一頓,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真的就依言在屋里待了一天。
他喜歡一個兩面靠墻、抬頭能看見窗外的墻角,一整天坐在那一個地方,基本沒動,南山發(fā)現(xiàn)如果自己不逗他說話,他就仿佛化成了一團空氣——下午袁平來了一次,目光匆匆在屋里掃了一圈,脫口就是一句:“又跑出去了?”
一個大活人在那里,袁平居然仿佛沒看見,直到褚桓合上手里的書,干咳了一聲,袁平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南山知道,這是老練的獵人們多少都會一點的東西,收斂自己的氣息,有意讓別人都忽略他的存在。
他為什么這樣?南山心里驀地一顫。
袁平愣了愣,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狀似大大咧咧地往褚桓身邊一坐:“你整天在屋里孵蛋嗎?山門馬上要轉過去了,晚上出來跟大家一起喝次酒吧,明天咱們就要說拜拜了?!?/p>
褚桓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地回答:“哦,好?!?/p>
袁平抬起眼,神色凝重地跟南山對視了一眼。
袁平用肩膀撞了褚桓一下:“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褚桓漫不經(jīng)心地翻過一頁書:“唔,我看看能不能弄點供電設備來,我打算買臺電腦回來?!?/p>
“誰問你這些雞毛蒜皮了,”袁平不耐煩地打斷他,“你不和老王聯(lián)系一下嗎?不去看看咱外甥嗎?不打算回去上班嗎?你是打算把你們族長打包帶走,還是以后自己跑通勤?”
褚桓眉心微微一蹙,隨后又若無其事地打開,似乎是嫌麻煩,敷衍了事地回答:“再說吧?!?/p>
他就這么把袁平打發(fā)了。
南山把袁平送出門,袁平對他搖搖頭,小聲說:“我也覺得不對勁,他好像……人醒過來了,神還沒醒過來,族長,這幾天辛苦你多看著他一點了?!?/p>
但褚桓可不是想看就能看住的。
傍晚,守門人和守山人最后一次混在一起,連魯格都沒拒絕敬酒,就著袁平的手一飲而盡,到處都是篝火和歡騰的人群,南山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一錯眼的工夫,褚桓居然又一次開啟隱身技能,消失在人堆里不見了。
南山心急如焚,將一干事物全扔給魯格,四處找起人來。
就在他拉起第四個人詢問褚桓的去向時,肩膀被人輕輕地拍了兩下。
南山回頭回得太猛,表情仿佛要吃人一樣,褚桓被他灼灼的目光迫得后退一步,有些莫名地問:“找我嗎?”
南山一把抓住褚桓,不由分說地將他從人群里拉了出來。
他將兩方族人全丟在一邊,一路連拖帶拽,把褚桓拎回了家,不明原因的族人們還跟著擠眉弄眼吹口哨起哄。
進屋鎖門,南山近乎粗魯?shù)匕疡一赴丛诹藟ι?,死死地揪住他的襯衫領子,感覺手下的鎖骨突出得硌手。
褚桓愣了愣,好像覺得這姿勢有點曖昧,習慣性地輕吹了一聲口哨,調(diào)笑了一句:“喲,干嘛?大爺,你準備非禮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