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個事要告訴你,”南山的聲音從他后背傳來,“你回頭看一眼權(quán)杖?!?/p>
當(dāng)年褚桓第一次見到這根族長權(quán)杖的時候,它有接近一人高,頂端還鑲嵌著一個威風(fēng)又土豪的大寶石——后來寶石被掰下去了,權(quán)杖短了一截,在扁片人圍山的時候,它被點著了做誘餌,權(quán)杖又?jǐn)嗔艘唤亍宦纷咭宦范蹋m說已經(jīng)是常態(tài),但它從沒有短得這樣快過!
褚桓清楚得記得,他將權(quán)杖塞給南山的時候,那東西還至少有他小臂長,現(xiàn)在不過一轉(zhuǎn)眼的工夫,它居然只剩下了不到一掌長!
南山低聲說:“到了這座島上之后,權(quán)杖燒得越來越快了,我們恐怕要抓緊時間?!?/p>
什么叫屋漏偏逢連夜雨?
剛到冰階盡頭的時候,褚桓本想提議停下來,和南山商量一下前面的路怎么走,現(xiàn)在看來還商量個屁,這一小截權(quán)杖能不能讓他們堅持到山頂都是個問題。
況且……如果他們真的沒有在山頂找到所謂的《圣書》,該怎么辦?
這個念頭在褚桓心里一閃而過,他目光我微沉,卻并沒有直接問出口,話到嘴邊,總是習(xí)慣性地轉(zhuǎn)個彎,問南山:“你說的《圣書》就真的就只是一塊大白石頭嗎?”
南山點點頭:“嗯?!?/p>
點完頭,南山又敏感過頭地補(bǔ)充了一句:“我相信圣書就在山頂,放心?!?/p>
褚桓微微愕然了片刻,搖頭苦笑了一下,他不再多話,牽住南山手腕上的麻繩,當(dāng)機(jī)立斷:“那就下水吧?!?/p>
說完,褚桓已經(jīng)率先跳進(jìn)了水中央。
也許是冰面上的壓力突然變化,兩人這樣一跳之后,他們方才站過的地方突然發(fā)出古怪的皸裂,而后那裂縫如蜘蛛網(wǎng)一樣四下擴(kuò)散開,山下很快傳來巨大的碎裂聲——這巧奪天工般的冰階梯轉(zhuǎn)眼就分崩離析了。
褚桓一手牽著南山手中的繩子,另一只手握著短刀,并沒有回頭看,只是仰起頭望向山頂?shù)姆较颉?/p>
“沒有多遠(yuǎn)了?!瘪一高@樣安慰著自己。
一時間,他心里升起了幾分回歸宿命一般的平靜,權(quán)杖最多支撐他們到達(dá)山頂,眼下的情況對于他們來說,是不成功便成仁,無論怎么樣,也不會有第三條路了。
如果山頂沒有圣書,或者圣書不靠譜,那他們也將會失去尋求抗?fàn)幍挠嗟亍?/p>
海水依然在詭異地往上流淌,推著他們兩個上山,骨架們不知是不是被袁平禁錮在了山下,暫時沒有追上來的跡象,這樣一來,兩人在水中行進(jìn)也沒有想像中那么費勁。
身后冰層碎裂的聲音不絕于耳,褚桓先開始聽著,還覺得很正常,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這動靜太響了些,也太持久了些。
南山突然越過麻繩,一把抓住了褚桓的手。同時頭頂有陰影掠過,褚桓驀地抬起頭——只見整個天空都仿佛顛倒了過來。
“沉星島”上那深灰近黑的巨大藤蔓已經(jīng)全部伸展開,大得無法想像,人在“它”的籠罩范圍內(nèi),就好像是沙山上一顆風(fēng)吹即走的沙爍,小得簡直不值一提。
這座海水山足有近千米高,而褚桓他們已經(jīng)爬到了距離山頂只剩四分之一的地方,在這樣的高處往下望去,窮褚桓視力之極,竟然看不到那藤蔓的尾巴!
而這無數(shù)條百里萬仞的藤蔓竟在同一時間緩緩地抬了起來,要將沉星島正中心的水山攥在其中——那簡直是一只巨大的手掌攏起手心處一枚指甲蓋大的花骨朵。
“它”會把他們連同這座水山一起,碾成一堆粉末。
這是真正的遮天蔽日、翻云覆雨。
巨大的隆隆聲中,那藤蔓已經(jīng)兜頭扣了下來。
此情此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褚桓別無他法,只有苦笑,他不知道袁平到底是哪里來的自信,相信他能和這樣的怪物干一架……這是人能完成的事嗎?
褚桓這樣想著,抬頭看了一眼山頂——還有四分之一。
方才袁平能將他們一路送到這里,眼下的情況雖然是比剛才惡劣一些,但是褚桓覺得自己起碼可以試試。
他早把短刀準(zhǔn)備好,就是為了這一刻——褚桓的手在水下已經(jīng)不動聲色地割斷了自己和南山之間的麻繩,他將麻繩另一端握在手里,以防南山手感不對察覺出來。
完事以后褚桓趁南山還處在震撼中沒有回過神來,游魚一般地側(cè)身豁開水面,往一側(cè)滑了出去。
他這一手時間與時機(jī)無不恰到好處,手法更是不易察覺,理應(yīng)馬到成功。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游走,就被人中途一把抓住了腳踝。
南山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收回了目光,正清明又暗含怒意地注視著他。
下一刻,褚桓腳踝處傳來劇痛,仿佛是有一根筋被捉住了,不知南山用的什么分筋錯骨的手段,他覺得自己的小腿頓時在冰冷的海水中抽筋了,當(dāng)下使不上一點勁,被南山一手拽了回去。
他的后背與南山的胸口相撞,小綠忙躲了一下,避免殃及池蛇。
南山趁他腿抽筋抽得動彈不得,很快用自己的雙腿纏住了他,騰出手來,扣住褚桓的脖頸,抬起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肩窩上。
褚桓渾身都在發(fā)抖,不知道是因為疼,還是因為別的。
南山無視身后劈頭蓋臉地向他們壓過來的藤蔓,小聲在褚桓耳邊說:“你方才說過你愛我——”
褚桓嘶聲說:“現(xiàn)在不愛了,我操你大爺,放開……”
南山在他的嘴唇上落下了一個十分粗魯?shù)挠H吻。
褚桓沒這個心情,幾乎是任憑他施為,暗地里,他一邊拼命地拉著那條方才被南山暗算得抽筋的腿,一邊抬起胳膊,伸向南山的后脖頸。
可他背對著南山,姿勢別扭得很,南山立刻識破他的意圖,只微微一側(cè)頭,就別住了他的手,守山人可怕的力量鎖住了褚桓的四肢,南山低聲嘆了口氣:“讓我好好看看你,別掙扎了?!?/p>
褚桓的身體顫抖得越發(fā)厲害,行將崩潰似的低聲說:“求求你,我求求你……”
南山默然看著他,那一瞬間,守山人年輕的族長眼睛里閃過他有生以來最深沉的痛苦,隨后,他在褚桓后頸上輕輕一切,力道分寸無不恰到好處。
短暫的昏迷讓褚桓放松的身體從海水中浮了上來,南山將只剩下的、只有大半個巴掌長的權(quán)杖豎直塞進(jìn)小綠的嘴里,讓它叼著,他摸了摸那蛇的頭:“無論如何,不能讓這火熄滅?!?/p>
小綠似懂非懂地沖他露出懵懂的神色,南山苦笑一聲,卻已經(jīng)找不到更可靠的人能夠托付了。
他最后又看了褚桓一眼,輕輕一拍小綠的額頭:“走?!?/p>
南山眼睜睜地看著那條大蛇拖著褚桓,緩緩地往遠(yuǎn)離他的方向游去。
像是親手放下了一朵火種。
褚桓浮在水面上的手抽動了一下,應(yīng)該是馬上就會醒來。
南山抬頭望向那行將壓到他們頭頂?shù)木薮箨幱?,不再耽擱,頭也不回地鉆進(jìn)了陰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