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嗎?”
“好啊,你想看什么片子?”
莊維這比起平時分外的溫柔和客氣,讓他都覺得有些慌了,忙從架子上隨便拿了一張:“這個吧……”
影碟機(jī)開始工作,電視螢?zāi)簧祥_演了冗長而晦澀的文藝片,背景單調(diào),分鏡詭異,情節(jié)跳躍,人物也談不上悅目,說著難懂的語言,用尖銳的聲音發(fā)笑。
兩人安靜地看著,盡量專注在盯著螢?zāi)?,做出投入情緒的樣子。
電話又響了,莊維拿出來看了看,先是按掉鈴聲不予理會。
過了一陣,鈴聲再次響起來的時候,莊維還是接了,“嗯”、“啊”著,起身開門,到陽臺上去說話。
曲同秋略微緊張地坐著,已經(jīng)不知道電影在演什么,等莊維重新推門進(jìn)來,把手機(jī)收回袋內(nèi),低頭看著他:“不好意思,我得出去一趟?!?/p>
“嗯?!?/p>
“你不用做我的晚飯了?!?/p>
曲同秋又應(yīng)了一聲,送莊維到門口,看他穿鞋子,開房門,他不能問他要去哪里,只能在身后問:“你晚上,什么時候回來?”
莊維看了看他:“也不會太晚,不過你不用等我,先睡吧。”
“嗯……”
莊維走之前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曲同秋覺得,那還是有些溫柔的。
然而這天晚上等到很晚,莊維也并沒有回來。曲同秋熬不住,鉆進(jìn)被子里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是凌晨,天上的顏色微亮,淡淡的發(fā)青。莊維也還是沒回來。
曲同秋忽然感覺到了什么。
但那終究只是一種感覺,還不是事實(shí)。
所以他還是認(rèn)真做了兩人分量的飯,菜色完全不敢馬虎;房間也打掃得很干凈,該擦的都擦了,該洗的都洗了,他能做的都做了,等著被檢閱一樣。
天色漸漸暗了,他就在那等著,等得都有些發(fā)愣。
門口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細(xì)微聲響的時候,男人就像被從冰凍的呆滯里點(diǎn)醒了一般,一下子站起身,連眼睛都活過來。
推門而入的果然是莊維,還是一如既往的驕傲的英俊和高尚,只有頭發(fā)比起平時略微有些亂,連同他的表情。
“你回來了?!?/p>
“嗯,”莊維回應(yīng)著,眼睛卻并沒有看向他,“曲同秋?!?/p>
曲同秋看著他,等待著。
“你還沒有愛上我吧?”
曲同秋“咦”了一聲,意識到那腔調(diào)中的怪異。那并不是詢問的口氣,或者說,并不是想要一個肯定答案的口氣。
莊維又急促地問了一遍:“你現(xiàn)在還沒認(rèn)真愛上我,是吧?”
曲同秋突然之間明白過來,“啊”了一聲,一時沒能說出話,莊維又迅速說:“還沒愛上那就好?!?/p>
對話匆匆就被強(qiáng)行結(jié)束了。
曲同秋的聲音還在喉嚨口,張口結(jié)舌地愣著,望著莊維。
過了相當(dāng)長的時間,他才領(lǐng)會過來,其實(shí)并沒有人真的想聽他說,
于是又“啊”了一聲。
這一聲之后,他就再沒有聲音,只看著自己的手,而后低頭去看著地板。
“曲同秋?!?/p>
男人沒有反應(yīng)。莊維在他面前蹲下來,擡頭去對著他躲藏在陰影里的臉。
曲同秋掉轉(zhuǎn)了眼光,并不想看他,但是看見他襯衫領(lǐng)口泛著黑色的,明顯的洞。
那是躺著抽了一晚上煙,被煙灰燙出來的。
曲同秋微微擡起眼皮,用發(fā)紅的眼睛看著蹲在面前的男人,莊維也望著他。
“曲同秋?!?/p>
“……”
“我還是會帶你去美國,我會照顧你。”
男人把頭低下來:“……不用了。”
“這是我答應(yīng)過你的?!?/p>
“……沒關(guān)系?!?/p>
兩人都沒再說話,莊維突然伸出手去,兩眼通紅的男人掙扎著抵抗,卻終于還是被抱住了。
莊維略微粗魯?shù)赜昧е盏盟谰o,直到他怎么努力都動彈不得,自己胸口也被那瘦骨嶙峋的身體磕得發(fā)疼,而后低聲說:“曲同秋?!?/p>
“……”
“曲同秋,我那時候,不是在騙你。”
男人被死死悶在他懷里,呼吸困難,過了許久,才能含糊“嗯”了一聲,聲音發(fā)抖。
“你跟我去美國吧,只作朋友也一樣的,楚漠不會介意。我有很多房間,你可以和我們住一起。反正你也不喜歡和我做愛,只生活在一起的話……”
莊維說得急躁,漸漸的卻也沒了聲音。
他自己心里也很明白。
這男人最起碼是一個人,不是一條狗。不能因?yàn)橛兄鴰追窒矚g,舍不得扔掉,就硬養(yǎng)在家里。不是給他一點(diǎn)飯吃、給他一個窩住,就能占有他的一生。
這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可也有一點(diǎn)和他們平等的,作為人的尊嚴(yán)。
快要窒息的時候才被放開,曲同秋艱難地大口喘著氣,而后看著莊維突然站起身,去拿出支票本,找到一枝筆,迅速寫了個數(shù)位。
兩人都各自發(fā)著愣。
過了一會兒,莊維才用力簽了名字,撕下那張支票:“這個你拿著?!?/p>
曲同秋被燙了似的,立刻把手往后縮著,不肯接。
莊維的手還是伸在他面前,低聲說:“你拿著?!?/p>
“……不用了?!?/p>
莊維抱住他,硬從他身上搜出瘦癟的錢包,打開來,將支票放進(jìn)去,而后要把錢包塞回到他衣兜里?!澳阌玫弥?。”
曲同秋只拼命躲著那裝了支票的錢夾,小聲地:“不用了……”
莊維還在固執(zhí)地抓著他:“你用得著的,你做一點(diǎn)小投資,或者直接花了,都能過得好一點(diǎn)。要是你錢不夠,聯(lián)系我,這是我應(yīng)該的?!?/p>
“不用了……”
錢包終于還是被塞進(jìn)他口袋里,男人沒再說話,認(rèn)命似的,眼里漸漸滿是淚水。
“這公寓下個月的租金我繳過了,你可以住到那個時候,慢慢再找地方,或者換個城市住……你也可以去鄉(xiāng)下,那錢能買大房子,再……”莊維停住了,像是說不下去,在忍耐的沉默里,聲音變得嘶啞:“你會過得好好的吧,曲同秋?!?/p>
“……”
“你恨我嗎?曲同秋。”
曲同秋紅著眼角,看著那滿眼也都是血絲的男人,終于無聲地?fù)u了頭。
他什么都沒有了,但這好歹是光明磊落的結(jié)束。沒有什么欺騙,欠他的也償還了。
莊維對他,比其他所有人都要來得好。他是他這輩子遇到的,對他最仁慈的人。
夜里莊維抱著他睡了一晚上,這次沒有做愛,只是抱著,怕他冷似的,緊緊握著他的手掌。他在那最后的暖意里睡著了,還做了個夢。
朦朧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屋子里光線昏暗,莊維卻已經(jīng)穿好衣服,在床邊坐著,輕聲叫他的名字:“曲同秋,曲同秋?!?/p>
“嗯……”
“我要上班去了?!?/p>
“啊……”曲同秋略微清醒,也想跟著爬起來,“……幾點(diǎn)了?”
莊維用不大的力道按住他肩膀:“今天沒什么活要干,你休息吧。再多睡一會兒?!?/p>
曲同秋在那從未有過的溫柔眼光里,又慢慢躺回去。
莊維替他把被角壓實(shí)些,坐著看他,手在被子里握住他的。
那種溫柔就像做夢一樣。
“冰箱里有菜,要是你不想做,就叫個外賣,冰箱上有貼電話號碼,你知道的?!?/p>
“嗯。”
“今天會降溫,你在家別舍不得暖氣?!?/p>
“嗯……”
“記得吃飯?!?/p>
“嗯……”
莊維又看了他一會兒,俯下身,親了他的額頭。
溫暖的觸感讓他幾乎要生出點(diǎn)希望來。莊維卻終于放開他的手,站起身,低聲說:“我走了。”
曲同秋最后“嗯”了一聲,看他走向門口的背影。開門的時候帶進(jìn)來一點(diǎn)清醒的冷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