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下

第二十四章

很快便是節(jié)后的大型書展，場館里熱鬧非凡，雜志社因為新收購了一本玩具雜志，展位前還有只毛茸茸的吉祥物，說不出是哪種動物，但它長得很招女人小孩的喜歡，路過的都要摸上一摸，拉拉手，合個影。

在這樣暖氣充足人頭攢動的地方，悶在那么厚重的衣服和頭套里，不會是件舒服的事，但它顯然很敬業(yè)，耐心地配合小孩子們，任他們拉拽它的前掌，或者扯它尾巴。雖然有些笨拙，搖搖擺擺的遲緩也顯得可愛。

高大的男人一手提了幾個書袋，一手牽著有一頭漂亮長發(fā)的小女孩經(jīng)過展位的時候，也不由留意了一下。

今天人氣爆滿的吉祥物剛和一群小孩子合完影，還被扯了半天的尾巴，正站在那里有些發(fā)呆，被鬧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似的。

“好可愛啊。”

任寧遠(yuǎn)低頭看她，微笑道：“要去合影嗎？”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慢慢走過去，摸了摸它衣服上的毛，吉祥物只呆呆站著，顯得更笨了。

“真的好可愛啊?！鼻胬怂氖终疲置怂钏傻拇笪舶?，還抱了它圓滾滾的腰身，任寧遠(yuǎn)幫他們拍好幾張照片，她卻還不太舍得走，一直在那站著。

“你叫什么名字?。俊?/p>

吉祥物呆了一會兒，只擺擺厚實的前掌，表示它不能說話。

“沒關(guān)系，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你里面是有個人。”

“小珂，別鬧它。”

“我是想知道這個叫什么，”曲珂摸著它的毛，“它給我感覺好好，就像……”小女孩又蔫了，摸著它，半天才問：“有這種玩偶的話，我能買一只嗎？”

“我去問問?！比螌庍h(yuǎn)走近過去，吉祥物就轉(zhuǎn)了個身，用一只前掌指了展位里面。

“謝謝?！?/p>

任寧遠(yuǎn)過去詢問工作人員，吉祥物還被曲珂拉著前掌，安靜站著，突然把前掌放在滿面愁容的小女孩頭頂上。

曲珂擡頭看它，一下子笑了：“你好溫柔啊?！?/p>

任寧遠(yuǎn)很快返身回來，對著小女孩溫和道：“現(xiàn)在還沒有發(fā)售，你要是喜歡，我到時候幫你訂一個這么大的?！?/p>

曲珂這才歡喜起來，點了點頭。遠(yuǎn)處的展位有了一陣喧嘩，大概是在派送什么周邊，任寧遠(yuǎn)笑道：“時間差不多了，你再不去排隊，等下就拿不到簽名海報了?！?/p>

曲珂“啊”地一聲，忙放開吉祥物，跑過去了。

吉祥物還在那站著，看著她跑遠(yuǎn)，任寧遠(yuǎn)也看著它，它站了一會兒，便轉(zhuǎn)了個身，默默拖著尾巴背對著任寧遠(yuǎn)。

任寧遠(yuǎn)看著它和新來的一對母子合影，等他們離開，才走到它面前，吉祥物安靜了一會兒，笨笨的做了個合影的姿勢。

“是你嗎？”

吉祥物沒有動作，只呆呆的。

“曲同秋，是你嗎？”

吉祥物沒動作，也沒聲音，像聽不懂一樣，任寧遠(yuǎn)伸手去碰它的頭套，它卻猛然用前掌按住，后退了一大步。任寧遠(yuǎn)縮回手，看著它，放軟聲音：“好，我不逼你，你要是愿意這樣和我說話，也行?！?/p>

“……”

“你現(xiàn)在還好嗎？”

“……”

“你已經(jīng)能出來打工了，我很高興?！?/p>

“……”

“你在莊維那里，他對你好嗎？”

“……”

“當(dāng)然好了。”

任寧遠(yuǎn)轉(zhuǎn)過頭，看著背后回答他的人：“莊維?！?/p>

“他能像現(xiàn)在這樣不是件容易事。就算有活干，這一個小時也賺不了多少錢的，你就放過他吧?！?/p>

吉祥物還緊緊按著頭套，在離他一定距離的地方站著，任寧遠(yuǎn)看了它一會兒，向莊維點點頭，轉(zhuǎn)身走開。

莊維叫住他：“寧遠(yuǎn)，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一聲?！?/p>

任寧遠(yuǎn)回了頭。

“過段時間，等手續(xù)辦好了，我就帶他去美國。他愿意跟我在一起?！?/p>

任寧遠(yuǎn)看著他。

“我不希望再有什么風(fēng)波，他也禁不起，你要想補(bǔ)償他，就讓他順利這一回。”

任寧遠(yuǎn)沉默了一下：“為什么這么說？”

“我知道是你把楚漠叫回來的。也許你是為楚漠好，但我跟他早就不可能了?！?/p>

“莊維?！?/p>

“我還沒說完。楚漠就是個死腦筋，做事不知輕重，所以你別教唆他，免了起個頭就收不住。他遷怒起來能把曲同秋整死的，這不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吧？”

任寧遠(yuǎn)看它按著頭套，遠(yuǎn)遠(yuǎn)站在那里。安靜著，終于沒再說什么。

已是接近閉館的時間，人也漸漸少了，莊維輕拍了一下吉祥物的背：“該收工了，去把衣服換了吧?！?/p>

吉祥物去了后面的隔間，卻遲遲沒出來，莊維進(jìn)去，看它還穿著那身衣服站著。

“傻子，要怎么樣也是把這行頭脫了再說吧，悶在里面你不難受？”

莊維幫它脫了道具服，男人卻還是按著頭套。

“沒事，我不會笑你的?！?/p>

頭套取下來了，莊維看著他，從口袋里拿了手帕遞過去：“擦擦臉吧。”

“……”

“你是看見曲珂了？”

曲同秋點了頭，還狼狽地捧著手帕，莊維聽他擤鼻涕的聲音，摟了一下他顫抖著的肩膀：“別難過，她跟著任寧遠(yuǎn)過得不會差，以后一定很有出息，你也會替她高興的?！?/p>

“……”

“你還有我呢?！鼻f維親了他的額頭，把他抱進(jìn)懷里，讓那成了沒有女兒的父親的老男人能聽到他的心跳聲。

忙碌的書展過后，終于得到一天休假，莊維也不想再出門，只打算在家懶洋洋度過。曲同秋便出去買了菜，回來再打掃，擦洗，而后洗菜做飯。

曲同秋在廚房里盡職盡責(zé)燒著菜，莊維閑來無事從背后抱住他，看他翻炒鍋里的孜然小羊肉，而后起鍋裝盤。

“賣相是還不錯了，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樣，”莊維張了嘴，等著曲同秋喂他一筷子，“嗯……你自己也試試味吧?！倍笤谀俏堉淖齑缴嫌H了一下，舌頭探進(jìn)去舔了一舔，“覺得怎樣？”

被親了的男人臉漲得通紅，都出了汗，忙低頭沖洗了鍋子，要準(zhǔn)備下一道菜。

莊維正把下巴支在他肩膀上，看他忙忙碌碌，口袋里的手機(jī)開始鈴聲大作

莊維一手摟著男人的腰，一手取出手機(jī)，看見來電號碼便皺了眉，不耐煩地接通電話：“什么事?。俊?/p>

那頭卻是個陌生的年輕男性聲音：“請問是莊維嗎？”

莊維眉頭皺得越發(fā)不悅：“是的。你又是誰？”

“你好，我不清楚你和病人是什么關(guān)系，但你的號碼是第一緊急聯(lián)系人，我想通知你來一趟醫(yī)院?！?/p>

莊維把手機(jī)從耳邊放下來，臉色就有些青。曲同秋感覺得到他的僵硬，忙回頭看他：“怎么了？”

“楚漠出車禍了?！?/p>

任寧遠(yuǎn)接到莊維電話的時候，正身在外地，立刻訂機(jī)票返程回來，趕到醫(yī)院也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事了。

莊維在病房里坐著，面無表情，只抿著嘴唇，聽見他推門而入的輕微動靜，便轉(zhuǎn)頭用帶了血絲的眼睛略微疲憊地望向他：“回來了？”

床上的人閉眼在氧氣罩和儀器中間呼吸，任寧遠(yuǎn)看著，沈聲問：“怎么樣？”

“只看他這兩天能不能醒得過來?！?/p>

壓抑的氣氛里一時沉默，任寧遠(yuǎn)聲音更沈了：“是怎么回事？”

“也沒什么，他在拍賣會競到一幅攝影作品，想送來討我歡心，開車過路口的時候被闖紅燈的車子撞上，肇事司機(jī)已經(jīng)逃了?！?/p>

莊維看起來也并不傷心，口氣很冷淡，一貫的刻薄，“他運氣太差了，早點對我死心，這次干脆別回來，就什么事都不會有。”

任寧遠(yuǎn)在他身邊坐下，把手放在他肩上。平素縱有摩擦，真遇到事情，他們長久以來的交情就從那種種紛擾里凸顯出來。

“你該去休息一下?！?/p>

“我？我好得不得了，又沒怎么樣?！?/p>

“昨天到現(xiàn)在，你睡過吃過了嗎？”

莊維轉(zhuǎn)了頭：“我沒事?！?/p>

“楚漠有我在照看，事情我會讓人查，你不用擔(dān)心?！?/p>

“我沒擔(dān)心，”莊維略微粗暴地揉太陽穴，“我只是想，他是不是就這樣死了?！?/p>

任寧遠(yuǎn)看著他。

男人咬牙的動作越發(fā)分明，臉上略微扭曲起來：“混賬啊。”

“莊維?！?/p>

“欠人的沒還清楚，連個交代也沒有，就敢這么死了嗎？！做了一堆破事，留下一堆爛攤子，拍拍就屁股走了，哪有這種便宜事？！簡直就是王八蛋。

“這混蛋平時不都是自以為了不起，總炫耀怎么火拼也死不了嗎？敢這樣死了就太他媽賤了！我瞧不起他！”

“莊維，”任寧遠(yuǎn)雙手用力按住他肩膀，“你冷靜一點?！?/p>

莊維掙脫了他的手：“我很冷靜！我就是趁他還沒死透多罵他兩句，省得以后我怎么罵他都聽不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莊維紅著眼睛瞪著他。

“但這不是你的錯，你沒有對不起他，是他自己錯過了。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有什么，他也不會真的怪你?！?/p>

“……”

“所以你不要折磨自己，也別想那么多。有什么話，等他醒了再跟他說，”任寧遠(yuǎn)看著他，“一定會醒的，你得相信他。”

莊維滿眼都是睡眠缺乏的血絲，沒再說話。

“你現(xiàn)在該去吃點東西，睡一覺。等頭腦清楚了，再想想，如果楚漠醒了，你要對他說的到底是什么?！?/p>

“……”

“這對他很重要，你得想明白。所以我請你一定要有清醒的頭腦。這比坐在這里折磨你自己要有用得多，你理解嗎？”

莊維在漫長的沉默里定定望著地板，過了許久才聲音喑啞地說：“你不需要調(diào)時差嗎？”

“我在路上睡過，沒關(guān)系，”任寧遠(yuǎn)摟了摟他的肩膀，不重的力道，“你去吧?！?/p>

無論多混亂的時候，就算所有人都驚慌失措了，任寧遠(yuǎn)也會是保持冷靜理智的最后那一個，讓大家有所依靠和指望。

他習(xí)慣了擔(dān)負(fù)這個責(zé)任，大家也都習(xí)慣了。

莊維走后沒多久，門又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任寧遠(yuǎn)擡頭便看到那正盡量放輕動作、不打破病房安靜氣氛的男人。

男人剛探了一只腳進(jìn)來，擡眼也看見了他，瞬間就僵了，腳就那么伸著，被一刀釘在地上似的動彈不得。

任寧遠(yuǎn)略微一怔，還是先溫和地開了口：“莊維在隔壁飯店?！?/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