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味道？”

沈識檐依言打開，將小瓶子湊到鼻子下，好像是有一點點特殊的味道。

“第一次試打成功的硝煙味。”孟新堂在電話那頭說。

沈識檐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成功了？”

“嗯，目前算是?！泵闲绿玫男σ庋诙佳诓蛔?，“其實這個禮物，還有一層意思……”

連沈識檐自己都沒意識到，在孟新堂說這句的時候，他的手已經(jīng)在不住地摩挲那個小瓶子，像是一個在等待著老師宣布分數(shù)的小學(xué)生。

“什么？”

“很快，我就會回來了?！?/p>

放了電話，沈識檐在安靜的夜色中第一次這樣和自己的思念短兵相接，且棄甲曳兵，獨留一地月光。

孟新堂回來的時節(jié)，秋風(fēng)掃了一地落葉。

沈識檐休假一天，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醒來之后便摸了根煙，披了件毛衣外套到了院子里。他打了一壺水，一邊不緊不慢地吸著煙，一邊給那兩排已經(jīng)沒什么花朵的花澆水。

突然覺得這樣的傍晚有些過于安靜蕭瑟，沈識檐便拎出了那臺收音機，調(diào)到了一個音樂頻道。

澆完水，他懶洋洋地蹲在在臺階上，聽著地上的落葉被風(fēng)吹得沙沙地響，打著圈，倉皇地逃到墻角。不知不覺中，晚霞已經(jīng)露了面。沈識檐半瞇著眼睛抬起頭，直勾勾地看著天邊大坨的的艷麗光亮。好一會兒過去，破天荒地，他點了第二支煙。

是在他剛吸了一口的時候，院門忽地被打開?！爸ㄑ健钡穆曧憮艿盟燮ひ活?，他從天邊挪開眼，將目光投至大門。光亮的轉(zhuǎn)換使得他的眼前不甚清明，只覺得明暗交錯間，好像是看到了那個剛剛還在想著的人。

沈識檐發(fā)怔的工夫，孟新堂已經(jīng)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沒帶行李，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沈識檐抬頭望著突然從天邊到了眼前的人，有點遲鈍地，說了句老套又珍貴的話。

“呀，回來了啊?！?/p>

孟新堂笑著蹲下來，抬起手，掖了掖他披在身上的毛衣。毛衣扎得脖子有點癢，真實又溫暖。

“又穿這么少跑出來，這種東西不扛風(fēng)，還是要穿正經(jīng)的外套?！?/p>

沈識檐沒動，就在那笑著看著孟新堂，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漫不經(jīng)心的“嗯”。

他的目光落到孟新堂的肩膀上，那里有些塵土的痕跡，或許是落葉曾落到他的肩頭，又隨著他的行走而離開。

沈識檐忽然就有了畫面感，孟新堂穿著這身黑色大衣，穿過戈壁沙漠，穿過車流人潮，也穿過了一排排低矮的房屋院落。最后，他推開了這扇門，來見他。

他笑著將手伸到他的肩頭，輕輕兩下，替他撣去了那處塵色。

“抽煙呢？”孟新堂問完，就看到一旁已經(jīng)有一個煙蒂，他有些驚訝地看向沈識檐，“第二支了？”

沈識檐又笑著“嗯”了一聲，他抬起手，將指尖夾著的煙遞到孟新堂唇邊。

“來，嘗嘗相思的滋味?！?/p>

孟新堂笑得出聲，說：“那我恐怕早就爛熟于心了?！?/p>

孟新堂曾聽人家說，小別勝新婚。但此時覺得，別后的感情好像已經(jīng)醞釀得比新婚還要熱烈。他就著沈識檐的手吸了一口煙，煙味進入身體的一瞬，像是一下子回顧了那幾乎橫跨了四季的思念。

廣播已經(jīng)換了一首歌曲，電臺今天該是走了懷舊的主題，才會在這樣的傍晚，放了這樣的一首歌曲。沈識檐在聽到前奏時就側(cè)了頭，愣了幾秒，忽然看著那臺收音機笑了出來，問孟新堂知不知道這首歌。

孟新堂搖頭：“很熟悉，但我不知道具體的歌名?！?/p>

“《七里香》，是一種很香的花，白色的，很漂亮?！?/p>

說完，沈識檐便有些出神地聽著前奏，聽著唱起。

2004年，十九歲的沈識檐第一次聽到這首歌，覺得它寫得很好。通篇不過愛戀與思念，卻是愛到眼中一切都可愛，仿似只用那一個愛情，一顆跳動雀躍的心，便繪了一整個爛漫人間。而整首歌中，其實沈識檐最喜歡的，是那段間奏。

他忽然拉著孟新堂的胳膊站起來，那支煙還沒抽完，他夾著煙取下了眼鏡，掀起衣服的下擺蹭了蹭。

“我第一次聽這首歌時，就覺得其中的一段間奏很驚艷，直到現(xiàn)在我都很喜歡?！鄙蜃R檐重新戴上眼鏡，金色的鏡框架在他微紅的耳朵上，很動人。他推了推眼鏡問：“你知道為什么嗎？”

孟新堂輕笑著搖頭，靜靜地等待著沈識檐來揭曉。

“因為我覺得那里很適合跳舞，和愛的人?！?/p>

歌曲已經(jīng)到了第二段副歌部分。

“可是我沒有藝術(shù)細胞，從來沒跳過舞?！?/p>

“沒關(guān)系，”沈識檐朝他伸出一只手，做出了一個邀請的姿勢，“你只需要借我一只手?！?/p>

風(fēng)鈴響起，沈識檐領(lǐng)著孟新堂走下臺階，走過鋪滿秋色的院子，停在晚霞映照的院中央。

即使孟新堂曾偶然間聽過這首歌，也不會對它的間奏有任何印象。所以當(dāng)提琴聲驟然揚起，沈識檐執(zhí)著他的手轉(zhuǎn)開時，他像是突然天旋地轉(zhuǎn)，好像觸目所及的一切光亮，都在那一剎涌到了沈識檐的身上。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旋起的毛衣角、上面翹起的一層絨毛，還有他的指縫中，那尚未燃盡的思念。

你從風(fēng)塵蕭瑟中走來，我在秋意正深處等你。滿身風(fēng)雨，思念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