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十來秒的功夫,宗城從里面拖出了顧志強,一只手拽著他胳膊,一直沿著路往外拖,沒走這方向。
顧志強想掙都沒掙開,嘴里罵罵咧咧:“你這種沒大沒小的東西,這么對你老子……”這回他聲音小多了,外人面前還是要臉。
林遷西上回就看了一眼,沒看清,這下蹲高了,可算看清楚顧志強的樣子了。
別看他人到中年了,臉還是好看的,顧陽像他多點兒,年輕時候應(yīng)該能迷倒一大片的那種,難怪能娶到宗城他媽了。
看到這人他還是心情不好,又想起被他打的那下了,瞄了瞄剛才擋路的那幾個人,看宗城拖著顧志強走遠了,才跳下院墻,從另一頭過去找他們。
宗城把顧志強一直拽到路口,他掙脫了,退到巷子里,看左右沒人,嗓門兒又大了:“你有本事啊,有人幫你是吧!”
宗城冷冷看著他:“你跑來鬧夠了嗎?”
“我鬧什么了,我要我應(yīng)得的!你自己是個什么好東西!”顧志強倒豆子似的數(shù)落他:“你也不想想你媽當(dāng)初病沒了有沒有你責(zé)任,你自己干什么了會轉(zhuǎn)到這兒來,還不就說明你是個冷血無情的東西!”
“哐”的一聲,宗城一腳踹翻了他旁邊一只扔著的舊花盆,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我就問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林遷西從另一邊兒繞到這邊的路口,聽到了倆人爭執(zhí),沒聽清楚,就聽到一聲“哐”的碎裂聲,后面就沒聲兒了。
過了得有一分鐘,宗城出來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后面跟著顧志強。
他拉長著臉,這回倒是沒要人拽,到了路上就扯被拉皺的袖子,果然還是要面子的很。
“幫我攔個車?!弊诔钦f,眼睛盯著顧志強,像看犯人。
顧志強臉色青白青白的,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嚇的,心不甘情不愿地杵在路上。
“行?!绷诌w西走出去一段兒,很快招了個出租車過來。
“還用我請你嗎?”宗城盯著顧志強。
顧志強朝林遷西身上打量了好幾眼,又看宗城,來回往兩人身上看了好幾回,拉開車門坐到后排,“嘭”一下甩上門。
宗城看一眼林遷西:“你先回去吧,我要看著他走了才行。”
“沒事兒,你忙你的。”林遷西退開兩步,這時候什么都不問,知道不該問。
宗城坐到副駕駛座上,車?yán)锺R上又傳出顧志強不甘心的聲音:“你不要以為你這就完了……”
“開車。”宗城打斷了他。
車開出去,林遷西才拍拍自己書包上沾的灰,走出這片老街。
剛到停摩托的那兒,顧陽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林遷西看了一眼就接了:“放心吧弟弟,你哥剛?cè)ニ湍惆肿呷肆?,皆大歡喜?!?/p>
顧陽問:“真走了?”
“走了,我親眼看著走的。”林遷西就不說詳細了,宗城臉色那樣,也不知道他們父子倆前面爭執(zhí)的時候說了什么,說詳細了只會叫他更擔(dān)心。
顧陽好一會兒沒說話。
林遷西聽見他在電話里吸了吸鼻子的聲音,故意取笑他似的說:“干嘛啊,都擔(dān)心地哭了?”
“沒有,我就替我哥難受?!鳖欔栍治宋亲樱曇糗浘d綿的:“你不知道,我哥以前被家里培養(yǎng)地多好,我媽對他指望可大了,當(dāng)繼承人培養(yǎng)的,結(jié)果我爸這樣……他那時候差點什么都沒了,還要到處找我。要是我媽還在,他肯定不是現(xiàn)在這樣……”
林遷西抓著手機沒做聲,聽他慢慢在那頭倒苦水,心想是吧,要是他們的媽還在,宗城不會是這樣,應(yīng)該也不會來這小地方,跟自己可能也永遠都不會碰到,那應(yīng)該徹底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通電話打了很久,是顧陽拖得久,要掛的時候他都還時不時輕輕吸一下鼻子,聲音里都有了哭音:“沒事兒西哥,我就跟你說說,別讓我哥知道了?!?/p>
“行,不讓他知道?!绷诌w西說:“掛吧,你哥真沒事兒,我看著他呢。”
“嗯?!鳖欔柦K于掛了電話。
林遷西把手機揣進兜里,騎上摩托往回走,到岔路口,沒往自己家的方向繼續(xù),半道停下,拐進一家小店買了點兒東西。
拎著方便袋出來,他跨上車,又往那幾棟老樓所在的方向開。
本來是應(yīng)該回去的,但是聽了顧陽的話,就改主意了。
天要擦黑的時候,宗城才回來。
他空著兩手,垂著眼,腳步走得不緊不慢,快到老樓附近,停住了。
林遷西坐在摩托上,等在路上。
“還沒回去?”宗城問。
“等你呢,”林遷西拍一下摩托后座:“請你兜風(fēng)。”
“沒事兒吧你?”宗城看著他。
“那路上請你順便教個題?”林遷西找了個比較正常的理由。
宗城走了過來,坐到后座:“你騎吧,我看你往哪兒兜?!?/p>
“我瞎兜?!绷诌w西笑了聲,腳一踩,帶著他飛馳出去。
宗城隨著車速動一下,下巴挨到他肩,手差點握到他腰,在自己腿上撐一下,還是坐正了,抓在了座后。
差不多有二十分鐘,兩人都沒說話,直到摩托停下來。
林遷西打了撐腳,前面靠橋不遠,旁邊是河邊。
宗城下了車,迎著風(fēng)吹了吹,覺得真是來兜風(fēng)的了。
林遷西把書包搭在摩托上,手里提著那只方便袋,手抬一下,給他看:“煙、酒,我買好了,請你的。”
“教個題,這么墮落。”宗城往河邊走。
“你就當(dāng)我賄賂你吧。”林遷西跟過去:“人送走了?”
“嗯?!弊诔且粋€字就回答完了,路上怎么樣,到底怎么送走的,一概沒說。
他在河邊的石頭上坐下來,伸手:“煙呢?”
林遷西把袋子給他。
宗城自己拿了煙出來,撕開包裝紙,手里沙沙的響:“你今天怎么找到我的?”
林遷西跟著坐下:“我是誰啊,只要我想找,還能找不到?”
“是顧陽給你電話了,還是季彩找過你了?”
“我操,你這人真是一點兒樂趣都沒了!”林遷西劈手奪了他手里的煙,拿了一根,塞進自己嘴里。
宗城煙沒點,把打火機拋給他,捏著煙嘴在手里:“不然我也想不到其他理由了?!?/p>
林遷西接了打火機,咧嘴說:“我就想找怎么了……”
宗城看他一眼:“我不是說過叫你別同情我?!?/p>
“誰他媽說這是同情?”林遷西自然而然接話。
“那是什么?”宗城問。
林遷西一下沒了聲兒,趁機低頭撥打火機,打著了火,點了煙。
好像沒想這是什么,聽到顧陽的話后就覺得挺難受的,想讓他心情好點兒。
這是什么,是心疼嗎?
操……林遷西一定是太久沒抽煙了,給嗆到了,咳了一聲,沒頭沒尾地說:“顧陽是給我電話了,也沒說什么,就說你以前特別艱難地把他找回來了?!?/p>
這人太精明了,瞞不過他,還不如說兩句實話。
宗城瞥了眼他側(cè)臉,垂了眼,看著被風(fēng)吹亂的腳底雜草,從袋子里拿了罐啤酒,拉開口,喝了一口,才說:“是挺艱難的,我不知道他當(dāng)時在哪兒,就知道幾個大概的地方,到了一個地方,一家門一家門去敲,問他們能不能把弟弟還給我。”
林遷西扭頭,詫異地看著他。
宗城口氣很淡,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什么樣的人都有,那一路遇到的有一些人甚至是認(rèn)識的,以前家里好的時候是笑臉,落魄了就是另一副嘴臉。
他在找回顧陽的那段日子里,基本上都是低頭求人的時候,沒人能幫他,只有他自己。
“后來找到了,費了點兒周折,把顧陽要回來了。”他語氣依然淡,就這么省略了過程,什么周折,當(dāng)時對方什么人家,全都沒說。
林遷西看著他臉,想象不出他這么高傲的人也有這樣的時候,忽然就明白顧陽為什么在電話里想哭了,他光是聽了個大概都不舒服,咬著煙嘴,喉嚨動了動,像堵了一樣。
宗城在旁邊默默喝完了一罐酒,抬頭看著遠處暮色里的橋。
林遷西看他一眼,又一眼,臉上堆起笑:“你看你要怎么才能高興點兒?”
宗城看著他,在看他這話里意思,沒做聲。
林遷西眼睛彎著,痞痞地笑,叼著煙說:“要不然來摘朵云給城爺樂樂?”
說完他轉(zhuǎn)頭,拿了嘴里的煙,一口煙圈對著天吐出來,好像都連到了天邊暗下去的云,他一伸手,撈住了,遞到宗城眼前:“喏,給你。”
那只手松開了,煙飄出來,在眼前散開。
宗城的斷眉壓一下,眼睛看住林遷西,他還在痞笑。
“怎么樣啊城爺?”
宗城看著他黑亮的眼,鼻尖好像還殘留著淡淡的煙草味:“我高不高興有這么重要嗎?”
林遷西眉挑一下,像是被問住了,拿了嘴里的煙,在腳邊撚滅,站起來,掏了車鑰匙丟給他:“算了,兜完了,車替我明天還給王肖啊,我先走了?!?/p>
宗城看著他走了,沒叫住他,站起來,走到河邊上,蹲下,撈著水洗了把臉。
水里還能映出天邊的云和他模糊的臉,他看了一眼,抹去臉上水珠,像是壓下了心底深處的一絲蠢蠢欲動,低低說:“醒醒,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