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美貌又溫柔,脆弱且矜貴。
阮家的老爺子不禁心軟了片刻。
罷了,這是艾敏在這世界上僅有的延續(xù)了。
他自認為可以寬容孫輩一時的糊涂。
他放緩了聲音,笑起來,掩蓋起剛剛的怒容,仿佛真的是個和藹的老人,他拉著阮卿,聲音并不大,“孩子,說什么傻話,家人之間并不是收養(yǎng)關(guān)系可以確定的,以后……”
沒有以后了。
阮卿嘴角一直是笑著的。
他彎下腰,假裝把耳朵湊過去聽阮家老爺子說話。
然后他用只有他們兩個聽得到的聲音說。
“沒有什么以后了,我早就知道了,阮三小姐,阮艾敏,是我的親生母親?!?/p>
“但那又怎樣呢?她已經(jīng)死了。”
她死去的那一刻,阮家在他心里就什么都不是了。
阮卿的聲音很小,連身邊的護工都聽不見。
可是阮家老爺子卻清晰地聽見了每一個字。
阮卿直起身,冷冷地看著阮老爺子震驚的臉,但他卻始終笑著,得體禮貌的那種笑意,仿佛剛剛真的在傾聽阮老爺說話。
阮老爺子這次是真的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嘴唇甚至有點抖,不可置信地看著阮卿。
他像是從來沒認識過阮卿一樣看著他。
阮卿此刻看起來一點都不像阮三小姐了。
他遠沒有她那么柔弱順從,也沒有她那樣脆弱易折,他只有一雙與阮三小姐相似的眉眼,可是眼神卻要堅毅冷酷得多。
“阮老爺,好像快到開宴的時間了,”阮卿提醒他,“要我推您過去嗎?”
阮老爺子抓緊了輪椅的扶手。
到底是一輩子都在大風大浪里經(jīng)歷過來的人,他迅速冷靜了下來,“不用了,護工推我過去就好。你跟明之一起入座吧。”
他沒有再試圖親昵溫和地去拍拍阮卿的手,也沒有再費心維護一副慈愛長輩的假面。
他冷著臉,被護工推走了。
開宴落座的時候,阮卿注意到,主桌上似乎臨時有了變動,而他跟夏明之被安排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如果他沒猜錯,剛剛主桌上,本來是有他一個位置的。
夏明之不知道阮卿剛剛都和阮老爺說了什么,但是他就站在阮卿身邊,清楚地看見阮老爺子震驚的眼神跟瞬間冷卻的態(tài)度。
他跟阮卿坐下來以后,忍不住低聲問,“你剛剛說什么了?”
他怕阮家是不是要對阮卿不利。
阮卿遙遙地看了阮老爺子一眼,阮老爺子坐在主位上,接受大家的祝賀,面色卻還有些僵硬,阮卿心想,他這個壽宴,怕是過不好了。
“估計等晚宴結(jié)束,你就知道我剛剛說了什么了?!比钋浠卮鸬?。
如果他沒猜錯,阮家老爺子還是會要找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攤開。
然后追問他,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阮家大概以為他一直被蒙在鼓里,想要拿這一層血緣關(guān)系來重新接納他。阮老爺子對阮三小姐多少是有父愛的,知道他是阮三小姐的親生兒子后,自然不會允許自己的外孫還流落在外。
可惜,他想要認回的外孫,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阮卿能感覺到桌子上其余人好奇打量的視線,他對著右前方的一個小姑娘笑了笑,那姑娘頓時有點不好意思。
宴席開始前,燈光暗了一會兒。
阮老爺子的長子安排了禮物,自己也發(fā)表了一通冗長的對父親的祝福,說得情真意切,可惜近兩年發(fā)福,沒幾句就有點喘氣。
阮老爺子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長子表演。
阮卿看得有點想笑。
在這個黯淡卻豪華的室內(nèi),他想起了阮三小姐。
如果她還在,父親的這個壽宴,她會送上怎樣的禮物呢?
很久之前,阮卿罕見地問過阮三小姐一個冒犯的問題,他問她,她是真的有這么敬愛他的父親嗎?
阮三小姐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他是保護我的高墻,也是束縛我的圍城?!?/p>
“可是我已經(jīng)習慣玻璃花房里的生活了,去不了外面了?!?/p>
她摸了摸阮卿的頭,像是想說什么,卻又最終沒說。
過了一會兒,她翻出了一個舊相冊,給阮卿看最里面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英俊清爽的年輕人,穿著白襯衫和一件淺色的開衫,很儒雅,有一雙深情的桃花眼,靠在一個鋼琴邊上,對著鏡頭外的人微笑。
他有一雙薄而柔軟,桃花一樣漂亮的嘴唇。
“這是我以前的鋼琴老師哦,很好看對不對?”阮三小姐摸著阮卿的頭問道。
阮卿認真地看了幾眼,這確實是個好看得有些勾人的青年。
阮三小姐細白的手指輕輕地在照片上撫摸了一下。
但是她翻動相冊的時候,又不小心掉落了另一張照片。
阮卿撿了起來,看見上面是阮三小姐和另一個文弱清秀的男人的合照。
這男人生得也不錯,但明顯更為沈穩(wěn)冷靜,阮三小姐跟他牽著手,卻靠的不是很近。
阮卿認得這個人,是阮三小姐的未婚夫,他父親為她選擇的。這男人身世清白普通,無權(quán)無勢,卻足夠聰明精干,在阮家的集團里擔任要職。
他很喜歡阮三小姐,訂婚以后,更是死心塌地為阮家賣命。
阮老爺子很滿意自己的安排,自認為對女兒用盡了心思,因為他挑了一個沒有家世卻能干的女婿,可以一心一意服從阮家,嬌慣他這個柔弱的女兒。
然而這個年輕人最終沒來得及娶到阮三小姐,就死了。
死在來見阮三小姐的路上。
連遺言都沒來得及交付給阮三小姐一句。而在他的車上,還有帶給阮三小姐的花,被鮮血染紅了,變成臟污的一團,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