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燎原
車子里安靜了好一會兒。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煙草的味道雖然從窗戶里散出去了,空氣里卻有一點殘余的苦味。
夏明之的手指被燃燒殆盡的煙頭燙到了,手指瑟縮了一下,人才如夢初醒。
他把煙頭在車載煙灰缸里摁滅了。
兩年前的那個冬夜,他一晚上抽掉的煙,就足以填滿了煙灰缸,車?yán)锖喼笔菬熮够鹆恰?/p>
而他一夜都沒睡,熬的雙眼通紅,看著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而后天光大亮,日光照在沒有融化的白雪上,刺得人眼睛疼。
夏明之等到了阮卿又從公寓樓里走出來。
阮卿大概是要去上課,手里抱著幾本厚重的書??伤€是并非一人獨行,那個昨晚跟他一起上樓的人正陪在他邊上。
夏明之清楚地看見,他們兩個都換了衣服。
換成了款式相似的兩件黑色大衣,極其親密地挽著手出來。
夏明之瞠目欲裂,這個人不僅在阮卿家里留宿,阮卿家里還有他換洗的衣服。而他千里迢迢趕來了這個遠(yuǎn)隔千里的國家,卻只能卑微地,見不得光地躲在車?yán)?,躲在暗色的車窗后面,看著阮卿低頭和這人說話。
陽光灑在他們年輕的臉上,夏明之清楚地看出阮卿瘦了,卻還是笑著。
他心里頭騰起一股無名之火,這個混蛋在阮卿身邊為什么不照顧好他?阮卿應(yīng)該要更有生命力,臉頰又白又軟,笑起來眼睛會彎成小月亮。
但他又隨即意識到,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資格責(zé)怪別人沒照顧好阮卿。
唯獨他沒有。
“我在外頭等了一晚上,天亮以后,看見你們又一起出來了。我就離開了?!?/p>
“我沒有臉再去打擾你的新生活了。你好不容易擺脫了國內(nèi)的一切,如果我再出現(xiàn)……”
夏明之沒有說下去。
他開著車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以為他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阮卿了。
他離開阮卿的時候,阮卿是絕望又無助的,凄厲地叫著他的名字,而他揮開了阮卿的手。
如今阮卿好不容易又笑了起來,雖然清瘦了許多,可是冬日的晨光里,他側(cè)耳聽著身邊人說話的時候,眉眼溫柔,笑得比陽光還要溫暖。
夏明之開著車離開,外頭的積雪還沒有融化,天地都是冷的,而他的車?yán)餂]有開暖氣,車窗卻開著,冷峭的寒風(fēng)吹在臉上,把剛流出眼眶的淚水都凍住了。
他想他可能終其一身,都不能再去牽阮卿的手了。
可知道阮卿還好,還能笑出來,對他也算是一半的圓滿。
那時候他根本沒敢奢望,一年多以后,他還能再見到阮卿——孤身一人的阮卿。
阮卿感覺自己身體里的血液似乎在慢慢冷卻。
這明明是靠近夏天了,外頭即使到了夜晚,空氣也還是微熱的。
可他坐在車?yán)?,開著窗戶,卻好像隨著夏明之的講述,回到了那個冰天雪地的夜晚,他跟著別人一起回了自己的公寓,而夏明之躲在遠(yuǎn)處的車?yán)锿?/p>
這聽起來多像電影的橋段,想要復(fù)合的男主角追到舊情人的窗下,卻目睹了情人與旁人的恩愛纏綿。
如果真是這樣,倒也算一個不錯的收場。
可阮卿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在發(fā)痛。
他想,如果不是這四年里他的眼淚已經(jīng)流干了,心也已經(jīng)在千錘百煉里變得枯萎,也許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泣不成聲。
因為那個陪著他回公寓的人,根本不是什么戀人。
而是一個和他一樣的omega。
是他的朋友,他的小師父,是在兩年里認(rèn)真教會他怎樣風(fēng)情搖曳的人。
阮卿突然笑了一聲,極盡苦澀,也極盡嘲諷。
他問夏明之,“如果我告訴你,那天你看見的那個人……只是我的朋友呢?”
夏明之驚愕地看過來。
阮卿的臉上還是留下了眼淚,很淡的兩條淚痕,聲音卻還是很平靜。
“如果我告訴你,四年了,我都沒有再擁有過戀人呢?”
眼淚已經(jīng)弄濕了阮卿的睫毛,流到他的下巴上,聚成一滴水,又落在了手上。
他透過朦朧的眼睛看著夏明之。
他很想問夏明之,你為什么都來到我的公寓底下了,卻偏偏轉(zhuǎn)身離開了?
他想告訴夏明之,你知道嗎,我不是沒有試圖去接受別人。
可是每一次,一旦那些alpha對他示好,想要觸碰他,親吻他,他就會難以自制地渾身發(fā)抖,最終難受到嘴唇都泛白,沖進(jìn)衛(wèi)生間吐出來。
一次又一次。
他終于意識到,那段感情沒有給他的身體留下標(biāo)記。
卻在他的心上筑起了牢籠。
他還是被標(biāo)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