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紀悄走到池姝怡病房外的時候,竟然在那里看見了池姝萱。
池姝萱正在向醫(yī)生詢問患者的病情,她和池姝怡那么像,不需多言身份,醫(yī)生就把前前后后都告訴她了。從三、四天前起,池姝怡就開始陷入昏迷,各項身體指標也急劇下降,今天早上,終于糟糕得連點滴也掛不進了,鼓鼓的液體全懸浮在皮膚下,讓四肢末梢都腫得像是被水泡過一樣,看著格外觸目驚心。
一回頭看到紀悄,池姝萱面色復雜,仿佛要說什么,可試了幾次都欲言又止。
紀悄瞥了眼病房內的人,并不像前幾天那樣轉身就走,而是在走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池姝萱看著他仍是蒼白泛青的臉,想到剛才醫(yī)生的話,心里各種復雜,曾經她是那么恨著那個女人,在最絕望的時候甚至詛咒過她死,這里面有不甘的嫉妒,有求而不得地心酸,有對她明明得到了自己得不到的一切卻不懂得珍惜的怨怪。這些年,她在人前努力扮演一個好母親,盡力改掉所有過去的不足和錯誤,可是夜半輾轉難眠時,一想到自己會變成今天的處境,池姝萱對于池姝怡依舊難消心結,她曾經無數次的想過,如果有一天讓自己見到她,她會和這個什么都比自己好的姐姐說些什么。
池姝怡就像卡在池姝萱喉嚨口的一根長刺,不去感受時也許勉強可以忽略,可當需要吞咽進食賴以生存時,那種寢食難安的滋味實在難受。
連她做了這么多年的心理建設一時都無法消化,不知道紀悄這段時間來究竟是怎么熬過去的,心底里一直恨著的人就要死了,而她又是你最親的人,處在這樣一種環(huán)境下,紀悄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池姝萱走到他的身邊,躊躇半晌還是咬牙道,“你……別怪阿姨跟著你過來,我只是擔心……這到底是……唉……”
紀悄不語。
池姝萱忍不住又問,“那個孩子……你見過了?”
紀悄這次點了點頭。
“他……”
池姝萱剛要打聽陸旻的情況,忽然房間內床頭的檢測儀發(fā)出刺耳的響聲,聽見動靜的護士忙推門跑了進去,沒一會兒幾個醫(yī)生也來了。
池姝萱立刻緊張地站起來,貼著玻璃去看里面搶救的狀況,她雙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嘴唇都咬破了,回頭卻見紀悄仍是毫無所覺地坐在那里,劉海垂下擋住了他的臉,看不清表情。
片刻,醫(yī)生打開門走了出來,池姝萱忙迎了上去,紀悄也慢慢抬起了頭。
醫(yī)生說,“病人醒了,神智還算清楚,你們進去看看吧,有什么話……也盡量抓緊時間說?!?/p>
池姝萱一聽,便忍不住瞪大了眼,漂亮的瞳仁中一片空洞,仿佛一下子不能接受如此的消息,腳下也像被釘住了一般,怎么都挪不動步子。
而這時長椅上的人卻站了起來,擦過她,進了病房。
紀悄走向病床,床上的池姝怡睜著眼睛,表情難得的沒有太多痛苦,感覺到眼前有人,她這才遲鈍地轉過了頭。
還沒分清眼前是哪個,池姝怡就直覺性地叫著“小旻……小旻……”她想知道她的兒子怎么樣了。
池姝怡的聲音氣若游絲,如果不細聽完全就要忽略了,紀悄朝著她微微彎下了腰,一方面聽她說話,一方面讓對方看清自己是誰。
果然,池姝怡混沌的目光在認出紀悄的臉時立刻就變了,她的手腳一動,似是牽扯到了哪里的傷口,痛得眼耳口鼻都扭曲了起來,難得偷來的安謐轉瞬便化為了泡影。
她似是想說些激烈的話語,可到了嘴邊仍是化成了那兩個字。
“小旻……”
紀悄近距離地看著她變形的眉眼,確認對方也對上自己的眼睛后,才道,“你真想知道他的死活?”
池姝怡急著點頭,繼而抬手要抓他,“小旻……他好嗎?”
紀悄任她揪住了袖子,“他很好,醫(yī)生說他的病就快好了,以后還有機會下床痊愈呢?!?/p>
池姝怡一怔,然后又聽對方道,“這種話,你信嗎?“
紀悄看著她在呆愣之后眼睛越瞠越大,眼珠則急劇充血,最后露出無法置信地表情,緊接著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不……不……不會的……你騙我,你這個小……畜……生啊……“
紀悄眼睜睜地看著她由沉寂慢慢進入痛苦,然后開始瘋狂,最后則徹底崩潰。
門外回神了的池姝萱進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躺在床上雙眼無神,四肢軟軟垂下,時不時一個抽搐的池姝怡。
池姝萱忙拉住紀悄,這不是她要看見的場面,紀悄把池姝怡弄崩潰了,他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也許以后,他就再也走不出來了。
不能這樣。
決不能這樣!
池姝萱把紀悄往外推,邊推邊哭道,“紀悄,你聽阿姨說,你聽阿姨說,這事情我有錯,池姝怡有錯,哪怕是你爸爸也錯了,你是沒錯的啊,你是沒錯的,你們都沒錯,池姝怡她就要死了,你不要恨她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好嗎,你還年輕,不要讓她最后也毀了你,忘掉吧……全部忘了吧……“
池姝萱說到后面已是泣不成聲,她太后悔了,太后悔了,紀悄今天會這么恨這個媽媽,有自己當年的功勞在里面,那時她是怎么樣一天天一遍遍地將這些仇恨都灌輸到這個年幼的孩子的腦子里的去。這些恨在紀悄的心里日積月累的成長,已被孤獨和陰郁催化成了一棵參天大樹,日日汲取著他精神的養(yǎng)分,才鑄就了如今這樣冷漠不近人情,習慣傷人也傷己的孩子。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池姝萱反復念叨著,而紀悄的臉上始終無動于衷。
直到他再一次對上池姝怡的眼睛,她看見池姝怡的臉上也流滿了淚,然后她朝著這里輕輕地說了句。
“媽媽……對不起你……”
床頭的儀器再度發(fā)出刺耳的噪音,早等在門邊的醫(yī)生又一次涌了進去,而這一次的結果,大家都預料到了……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