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鶴單膝支起坐在高樓上。他身穿紺青色織金袍服, 頭戴玉冠,漫無目的地望著夜色下的城鎮(zhèn),見到路聽琴與重霜一起從大漠的方向趕來, 面露微笑。
“來了?”嵇鶴道。
“師兄?!甭仿犌僭陲Q旁邊坐下, 學(xué)著他的樣子望向遠(yuǎn)方。
入夜的氣溫逐漸降下, 縉安城散發(fā)出新的生機。一道游龍般的火光在街巷中燃燒著, 四周的巷道燃起星子般的燈火。
路聽琴仔細(xì)看去,那條仿佛燒灼著火焰的街市里掛著數(shù)不清的燈籠。商販在路邊叫賣, 飲食鋪子將桌椅擺到了店外,轉(zhuǎn)角處的說書人旁邊聚攏著人群。
乍一看是市井景象, 細(xì)細(xì)看去, 商販除了賣日常的衣飾,也賣仙家消耗品、或真或假的寶器。飲食鋪子有街邊小食,也有燈火通明的高級酒肆。說書人一副普通的書生打扮,身前圍著的是衣著考究的修真者。有些三五成群穿著統(tǒng)一袍服的年輕男女,明顯是哪家小門派的弟子出來玩。
街上閑逛的人中, 半數(shù)帶著或奇異或猙獰的面具。
“怎么樣, 你們要去轉(zhuǎn)轉(zhuǎn)嗎?”嵇鶴從乾坤袋里摸出兩個面具, “夜市只有今天和大比結(jié)束時的晚上,其他時間照常宵禁。這個面具是本次多出來的活動, 沒想到接受度還挺高, 出來逛的人比上屆要多不少?!?/p>
重霜接過面具, 替路聽琴收好。這是兩個獸形面具, 一個玉面貓耳, 一個金色狐面。
嵇鶴道:“面具是臨時起意做的,不算精致。我挑了兩個還算好看的,不喜歡的話我再去要?!?/p>
“這個就可以?!甭仿犌傩÷暤乐x。
“除了居住區(qū),今夜東市西市都是開放的。面具我請師父做了隱匿氣息的符文,你們?nèi)粘W邉踊緵]問題,不怕被看臉?!憋Q補充道,“不過離說書的那小子遠(yuǎn)點。他是百曉生,最近突然有另一個人跟他打擂臺,他為了保持地位,最近的小道消息越來越邪乎了?!?/p>
“小道消息?”
“各種排行榜之類的,還有對外透露私人喜好。你要讓他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沒準(zhǔn)哪天仙門都知道了路仙尊喜歡抱枕?!?/p>
“我……”路聽琴艱難地壓住了后面的話,“我知道了?!?/p>
他想說我不喜歡抱枕,但重霜縫制的小胖龍抱枕還在包袱里,還有葉忘歸做的各種小東西。這話要是說出口,他可能得面對兩雙失落的狗狗眼。
路聽琴戴上貓耳面具,輕盈一跳,到了昏暗的街巷中,他順著剛才看到的方向,七拐八拐繞到了最熱鬧的地方。
眼看著出了巷子就是熱鬧的街市,路聽琴躊躇停步。
“師尊,怎么了?”重霜走到路聽琴身前,替路聽琴擋住人群。他帶著金色的狐面,穿了一身往日甚少穿的黑色勁裝,英姿勃發(fā)。
路聽琴看不到重霜的面容,聽著青年沉穩(wěn)的聲音,心跳莫名亂了一拍,“沒什么,就是有點不適應(yīng)。”
“師尊想轉(zhuǎn)嗎?”
“難得來一次,轉(zhuǎn)是肯定想轉(zhuǎn)……但是人……”
路聽琴的聲音戛然而止。
重霜上前一步握住路聽琴的手。說是握,更像是虛虛攏著指尖。
金色的狐面沖著街道的方向,不去看路聽琴的臉。
“你干什么,放手。”
路聽琴試圖掙動,剛一動重霜就握得更緊,灼熱的溫度從重霜顫抖的手掌一直傳到路聽琴的指尖。
“我拉著師尊,師尊在我身后就好?!?/p>
重霜手下微微用力,引著路聽琴踏入燈火中的街市。
蜂擁而來的喧鬧聲包裹住路聽琴的耳膜,他的感官察覺到周邊的每一個人,下意識繃緊身軀,想離開這個地方。
重霜的手牢牢牽住他,不容拒絕地帶著他往前走。
“沒事的,沒關(guān)系的。就像是在東海一樣,師尊在東海的時候那么厲害,現(xiàn)在也一點問題都沒有?!敝厮獋饕羧朊苷f道。
路聽琴沒法回答。
重霜的手非常溫暖,指肚似乎因為緊張,不斷輕顫著。
路聽琴無暇去思考周圍人在做什么,心跟著重霜的顫動一晃一晃的。
燈火通明的街市上,叫賣的吟唱聲、討價還價聲,少年少女銀鈴般的笑聲,人世間的熱鬧灑在路聽琴的身上,他恍若未覺,一門心思都黏在重霜的手上。
他忘了去看鋪子上的東西,忘了去找糖葫蘆是不是跟印象中的一樣,忘了去瞧花燈上有沒有寫著詩句與謎語,只記著重霜的手,握得那么緊,掙都掙不開,一路拉著他走在光明里。
短短幾步路聽琴仿佛走了大半天,到下一個巷子口,重霜終于拐了進去。
這是個人丁稀薄的暗巷。一只野貓正在滴水的屋檐下趴著,聽到人來,翹起尾巴跑遠(yuǎn)了。
路聽琴長舒一口氣,靠在石墻上。他的氣勢又回來了,不自在地要抽回手。
“你還干什么,松開?!?/p>
金色的狐面平靜地看著路聽琴,手沒有動,輕顫得更厲害了。
路聽琴看不清重霜的面容,只能見到重霜微微下垂的眼睛。
那雙黝黑的眼睛看著他們中間的地面,仿佛在做什么深思熟慮的重大決定,良久,重霜抬起眼,隔著狐面專注地望著路聽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