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聽琴眉頭緊蹙,踉蹌一下,向重霜倒去。
隨著他的傾倒,束縛重霜的淺藍色靈繩,消散成粒子,螢火蟲般散發(fā)最后的微光,飄飄搖搖,映亮桂花樹的枝葉。
重霜下意識地伸出雙臂,滾燙的身軀落在他的臂彎,他手臂一沉,后知后覺意識到全身像重組了一遍,酸軟疲憊。
“路聽琴……”重霜想要試他額頭的溫度,手背伸直,不敢觸碰。只能一連串喚道:“師尊,師尊……”
路聽琴很快回復(fù)了意識,迅速離開重霜,身子發(fā)軟,倚靠在桂樹上。他不斷用指甲尖揉按太陽穴,感到眼前黑霧蒙蒙,額角針扎般刺痛。
“所以,明白了嗎?你剛才,就是心神不穩(wěn),龍氣上行的表現(xiàn)?!?/p>
路聽琴沒有理會身上的不適,說了一句,頭更暈了??恐鴺渖咸煨剞D(zhuǎn),脾胃涌起陣陣惡心。
“如果放著不管,以你現(xiàn)在的小身板,這股氣會把你撕碎?!?/p>
重霜掌心滿是濕漉的汗水,發(fā)絲凌亂。
“……師尊,要不然先歇會?”
路聽琴冷淡道?!奥犖艺f話。”
重霜胡亂地理了理自己的儀容,靜下心神,感受體內(nèi)靈力的運轉(zhuǎn)。
內(nèi)視是修行的必備一課,觀察自身,時時體悟。個體不同,能感受到的東西也不同。
出入門的弟子,多看到一片漆黑,間或有模糊的光團。窺見靈光后,按天賦不同,逐漸可分辨靈流運轉(zhuǎn)。修行有成的仙尊,不僅能看破自己,更能觀察、干擾他人,成為破敵之策。
玄清門內(nèi),戰(zhàn)力最強的是鳴旋劍葉忘歸、飛云峰嵇鶴。一個鋤奸去惡,名譽天下。一個天賦高絕,驅(qū)云撥霧。再其次,是常年在外的鈴仙子陶晚鶯,閉門不出的墜月峰路聽琴。
墜月仙尊功力不顯,常年避世。但諸仙門里,流傳著一句話?!盎袒坦鸹F冷,莫近玄清墜月。”他以“看功”聞名,有傳言道,諸事萬物、人間經(jīng)絡(luò),盡顯于他的雙眸。
你站在他面前,修過的功,內(nèi)里運轉(zhuǎn)的軌跡。優(yōu)勢、或一擊必殺的破綻,暴露無遺。
重霜環(huán)視內(nèi)里,看到歸元訣的靈流,仿佛黑暗中閃光的溪水,循環(huán)往復(fù)。他反復(fù)觀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樣,仿佛剛才撕裂般的痛苦,是一場幻夢。
他猶疑地看向路聽琴。理智提醒著一個個過去的夢魘般的夜,抑制胸中涌動的驚惶。
“所以思過亭時,是師尊幫了我?”
路聽琴緩了一會,眩暈感不弱反增。他出門沒有帶嵇鶴的披風(fēng),也沒拿自己原來的玄色鶴氅,穿一身單薄的月白色長袍,此時夜風(fēng)吹得發(fā)冷。
“對?!彼唵蔚鼗貜?fù),長久的停頓后,補充道,“以前是,今后也是?!?/p>
重霜模糊的回應(yīng),不置可否。
路聽琴沒空理重霜,強打精神,緩步向院門口走去。暮秋的風(fēng)寒涼,讓他忍不住發(fā)顫。冷汗黏膩,呼吸卻燥熱、滾燙。再待在室外,可能真要暈過去。
重霜面色沉郁,亦步亦趨地跟著,雙臂猶豫一下,虛扶在空氣中,提防路聽琴再栽倒。
通向正屋寢室的青石板路,路聽琴走得很慢,幾次停步。
每當他腳步一停,重霜就繞在旁邊候著。等到路聽琴睜開眼睛,繼續(xù)往前走,才又綴行其后。
等進了屋子,去了鞋履,坐上榻,兩人具是一頭的汗。
重霜在梳洗架子上找到布巾,看著屋子內(nèi)簡陋的擺設(shè)。他知道路聽琴這座院子很樸素,但從未進過內(nèi)室。此時見床榻老舊、被褥單薄,該有的物件都沒有,眉頭微皺。
“你那個龍氣……”路聽琴方一坐穩(wěn),喘了口氣,就像接著之前的話題。
“師尊,不如今天先歇下,我去找厲師伯來看看。”重霜不愿再聽,打斷道。
路聽琴倚靠在榻上,比在山野中舒服許多。他攢出一點力氣,眸中含著一層高熱生出的氤氳。對向重霜的方向,執(zhí)著解釋道:
“……不只是心神動搖、情緒激蕩時,會涌出來,壓迫你的身體。你修為愈深,龍氣受制,在肋下盤旋,久而久之……咳咳……”
重霜半跪在塌前,用法決清潔了布巾,溫?zé)嵬滋螅旁谑种?,雙手掌心向上,呈在路聽琴手指一動就能夠到的地方。
他忍耐再三,勸道。
“師尊,擦擦汗吧。弟子知道了?!?/p>
路聽琴沒有拿布巾,他的心口開始鈍痛,有點看不清東西。重霜說話的聲音飄入耳中,忽遠忽近,明顯沒有認真聽他的意思。
“重霜,不要敷衍。”路聽琴嚴厲道。
“我現(xiàn)在要和你強調(diào)的,也和這個有關(guān)。龍氣生于肋下,若不定時引出安撫,你將隨時會像方才這樣,突然受制,有性命之憂。過往,我行事偏激,令你誤解。也因為……咳咳……如此。”
重霜攥緊了布巾,眼神陰郁,聽到路聽琴的咳嗽,倏然清醒,重新平整了布巾,放置在路聽琴手邊。
“別說了?!?/p>
他聲音低沉,攥緊手指,壓住掌心里利劍割破過的痕跡。
路聽琴氣息一窒。
“你不信?”
重霜低垂下頭,盯著塌前的一小節(jié)地面,不去看路聽琴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