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碎了一個碗?!毙∨笥研÷晣肃榈?,“這件壞事很嚴(yán)重嗎?”
顧淮越沉吟了下,揉了揉小朋友的腦袋,“我先去看看?!?/p>
臥室的燈暗著,嚴(yán)真正趟在床上,用被子蒙著腦袋在睡覺。
顧淮越走過去,本想替她放輕動作替她掖一下被角,不想?yún)s驚動了她。嚴(yán)真睜開眼睛,悠悠轉(zhuǎn)醒,看見坐在床頭的顧淮越。
“你回來了?”她含糊地說,“現(xiàn)在幾點?”
“六點多?!?/p>
六點,六點多?嚴(yán)真慌忙起身,她竟然睡了一個下午?!
顧淮越扶住她:“累了就再躺一會兒,晚飯我來做。”
“不累。”她低聲說,因為剛睡醒聲音黏黏的,比平時多了幾分可愛。嚴(yán)真晃晃腦袋,看向顧淮越:“對了,今天姜松年姜副營長來家里了?!?/p>
“哦?他有事?”
“他不是快轉(zhuǎn)業(yè)了么,可是女兒還在這邊上學(xué)……”
顧淮越想起來了:“老姜今年是該走了,是房子的問題?”
“嗯?!?/p>
顧淮越沉吟片刻,說:“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兒,不是說人一走房子立馬就收回來的,部隊會給他一兩年過渡時間的。我等會兒打電話讓老姜不要擔(dān)心,順便給營房科打個招呼。”
嚴(yán)真聽了,不禁有些詫異,“這么容易解決?”
顧淮越失笑:“雖然部隊管理嚴(yán),但也不是沒有人性的,都是戰(zhàn)友,不能讓他們感覺人走茶涼?!?/p>
嚴(yán)真愣了愣,笑:“淮越,我,有沒有跟你講過我的父親?”
顧淮越一怔。
嚴(yán)真坐在床上,蜷起雙腿看向窗外,靜謐的夜空,很美,適合回憶:“我父親是八一年的兵,他說這個數(shù)字很好,很適合當(dāng)兵的。后來,在我九歲的時候,我父親轉(zhuǎn)業(yè)了。很奇怪,之前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偏偏這一天記得很清楚。”
那天父親找了一輛車,將部隊里所有屬于他的私人物品都搬了回來。沒多少,就是一些書和一個背包,還有就是卸下來的肩章。
她站在那兒,不解地問父親發(fā)生了什么事。
父親對她一向和藹,即便是此刻也只是笑笑,頂了頂她的額頭:“囡囡,爸爸以后不當(dāng)兵了,跟爸爸一起回老家好不好?”
她懵懂地點了點頭,指著父親搬回來的東西問:“爸爸,你就這么點兒東西啊……”
父親回答她的只是溫暖的笑。
一個真正的軍人在離開部隊的時候得學(xué)會面對社會的現(xiàn)實,可通常情況下他們都不會再向部隊要求什么。因為軍隊將他們歷練為真正的男人,使得他們勇于面對一切。她的父親,就是這樣的人。
“那段時間父親回家跑工作,房子還沒著落,于是奶奶就陪我一直住著部隊的房子。直到有一天,營房科的人來告訴我們,要收房子了,限期三天?!?/p>
“那時候父親還在家等工作消息,不能直接過來,他托關(guān)系聯(lián)系到了營房科的科長,甚至是主管這件事的副旅長??墒撬麄兏嬖V父親,這是全旅的命令,必須在三天內(nèi)交了房子?!彼D了下,接著說,“其實之前也催過我們交房子,為此還掐了我們的水電。后來父親找了找人,又讓我們住了幾個月,父親為了以防萬一,還特意交了幾百塊的電費。可是這一次不行了,那位科長說,哪怕把水電費全額退給我們也得走?!闭f到這里,嚴(yán)真的睫毛微顫,顧淮越仿佛預(yù)料到了什么,握住了她的手,果然很涼。
“我打電話給父親,在電話里害怕地哭了,我父親就安慰我,說沒事兒,他馬上就過來了,已經(jīng)坐上了火車。只是,就在我和奶奶打包行李的時候,接到了醫(yī)院打來的電話,說是父親心肌梗塞發(fā)作,停車送到醫(yī)院時已經(jīng)不治身亡?!?/p>
說到這里,她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我一直不知道他有病,而且我一直不能相信,我最敬重的人,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人世。一個陌生城市的冰冷病床?”
她笑了下,可是這笑容在他看來凄楚無比,顧淮越不禁攬住了她。
后來部隊知道了,也不好意思催他們交房子了,還順帶幫她的父親舉行了葬禮。軍官轉(zhuǎn)業(yè)部隊都會給一筆安置費,當(dāng)時父親還沒領(lǐng)那筆錢,用部隊的話說那叫還沒“算賬”,于是在葬禮上,副旅長就把那筆錢給了她們。奶奶拿著那筆錢,潸然淚下。
“后來有一次,我跟奶奶一起看電視節(jié)目,里面播放老兵退伍的場景,一個個錚錚鐵漢哭得像個孩子,我就問奶奶,我說,爸爸當(dāng)時轉(zhuǎn)業(yè)的時候是不是也很難過?奶奶就說,當(dāng)然了,只是你爸爸性子強,什么苦都憋在心里頭。”說道這里她不禁紅了眼眶,看向顧淮越,“我現(xiàn)在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當(dāng)初父親離開部隊的時候,我從未給過他一絲安慰。在他死后,我對那里只有恨了,我恨那個他曾經(jīng)熱愛的地方,我想,父親一定對我很失望。”
他從不知她把傷痛埋得這么深,此刻說出來,讓他一時無法招架地跟著她一起難受了,顧淮越抱緊她,吻了吻她的鬢角,聲音微沙:“嚴(yán)真,咱不說了……”
她想過一輩子都遠離這些穿軍裝的人,因為一看見他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親。對于他們,她無法愛,卻也恨不起來,所以她選擇遠離??善伤旨藿o了這樣一個軍人,一個真正的軍人。她甚至羨慕姜松年,在他孤獨無助的時候,能遇到個這樣幫助他的人。他讓她感覺到溫暖。
“淮越?!?/p>
“嗯?”
“謝謝你?!?/p>
謝謝他,讓她終于釋懷。
顧淮越笑了下,替她擦去了眼淚:“別說傻話了。嚴(yán)真,在一起的時候想快樂就別想那些難過。好嗎?”
“嗯?!眹?yán)真點點頭,靜靜地枕在他的肩膀上。良久,悶悶笑了下,為自己的孩子氣感到難為情,“我最近,是不是多愁善感了些?”
“有點兒?!鳖櫥丛絺?cè)過頭,在她的臉頰上吻了下,“不過,我挺喜歡?!?/p>
嚴(yán)真赧然地推了他一把,直起身看見小朋友推開門縫擠進來的小腦袋。
“珈銘!”她叫住他,讓小朋友的偷窺計劃破滅。
小朋友嘟嘟嘴,不情不愿地掛在門上:“我,我不是來偷看的,我餓了?!?/p>
這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模樣逗樂了顧淮越,他揉了揉小家伙的腦袋:“走,做飯去!”
看著這一大一小離去的背影,嚴(yán)真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笑。
她低頭,摸了摸脖子上掛的那個玉佩,低喃:“爸爸,你能看見嗎,我現(xiàn)在很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