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時安敲鍵盤的力度大了些:“你有不喜歡的嗎?”
“有,你啊?!闭乱悦餍χ牙蘸?,“沈多意是游哲推薦來的,雖然咱們和游哲都是朋友,但我開始就留著個心?!?/p>
“你倒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沒成想和他有聯(lián)系的是舊上司?!逼輹r安敲下回車,“沈多意的信息已經(jīng)被撤下了,還挺快?!?/p>
章以明問:“你說這件事怎么處理?”
戚時安故意道:“咨詢部歸你管,別問我?!?/p>
“噢,行吧?!闭乱悦髑迩迳ぷ?,“也別遞報告那么麻煩了,保險起見,我直接出解雇信吧。”
戚時安合上電腦,側(cè)身靠著沙發(fā)看比賽,目不轉(zhuǎn)睛地說:“隨便,盛昭這單跟著黃了的話,你自掏腰包補上?!?/p>
他說完又加了一句:“孟平的咨詢公司,沈多意不是合伙人。”
這話說完,章以明沒有吭聲,整個房間只有電視里的解說員在制造動靜。
無名無口碑的咨詢公司如同恒河沙數(shù),擔(dān)不起大客戶,目標(biāo)人群集中在散戶之間,費勁巴拉忙活上十幾單,到頭來的盈利可能只夠得上明安一個客戶的交易額零頭。沈多意連合伙人都不是,也就沒有分紅或抽成,只能領(lǐng)取一份薪水而已。因此但凡有些考量的,都不會為了那點薄薪,用明安的豐酬和發(fā)展空間去冒險。
戚時安斜睨了對方一眼,估計自己說得已經(jīng)足夠明顯。比賽結(jié)束,他支持的選手贏了,便關(guān)電視起身:“解雇信省了,你還是安心等說明報告吧?!?/p>
章以明看似無精打采,但眼神中又暗暗逸出一絲不懷好意的壞勁兒,說:“你這些只是合乎理據(jù)的推測,可是世界上有種東西最能打破理據(jù),那種東西就是——情感。沈多意做了四年,前景大好,為什么突然辭職?肯定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戚時安拿著筆記本電腦的手有些酸,沒好氣道:“你調(diào)查他到底是為了公司,還是為了滿足你自己的八卦之心?”
“都有吧。”章以明回答得理直氣壯,“那你這么為他說話,是為了公司,還是為了什么別的?”
戚時安不止理直氣壯,可以稱得上是振振有詞了:“當(dāng)然是為了公司,沈多意剛來沒多久,馬上就要搞定盛昭了?!?/p>
他向來吝于分享自己的感情活動,尤其不會和章以明這種萬金砸過去也拉不回的浪子傾訴。又或者是,他自己都不確定那份“別的”是指什么。
是喜歡嗎?
可沈多意剛揍了他一拳,都流血了。他也把對方氣得夠嗆。
戚時安動動嘴角:“我睡了,你自便。”
據(jù)說深藍色的寢具最有助于睡眠,可惜戚時安的床單和被套除了深灰就是淺灰。他把雙層厚窗簾拉上,然后毫不留戀地關(guān)了燈,睡前忍不住想,黑漆漆一片,哪能看出是什么顏色,估計理論不成立。
同樣需要判斷是否成立的,還有沈多意發(fā)來的自證說明。
掛靠信息對外都不采用真名,也沒有照片顯示,所以沈多意是被專門調(diào)查到的。他那晚告知孟平后,咨詢公司立刻撤下并永久注銷了他的信息。
會議室里,戚時安和章以明坐在一側(cè),沈多意坐在對面,中間隔著寬大的會議桌。兩份說明報告分別被兩位老板拿在手中翻看,沈多意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語氣急緩適當(dāng)?shù)卣f:“我的信息幾乎是一畢業(yè)就掛在上面了,截止到昨天差不多已經(jīng)四年,久到我自己都忘了。”
“孟老師是孟良的叔叔,我和孟良是同專業(yè)的師兄弟,所以孟老師很照顧我。那時候我在攢錢買房子,為了讓我多賺一點,所以讓我掛靠了信息?!?/p>
精算師極少掛靠執(zhí)照,沈多意那時候還只是準(zhǔn)精算師,所以咨詢公司對外的信息也沒有什么噱頭?!叭绻侠蠋煵皇抢习?,應(yīng)該也不會有公司讓我掛?!鄙蚨嘁馕⑽⒌皖^,有些不好意思,“對方真的只是在幫我?!?/p>
章以明擺擺手做了個“暫停”的手勢:“這一點先不論,說破大天不外乎是賺個外快。公司顧忌的是——同行競爭?!?/p>
明安隨便一點內(nèi)幕消息和客戶數(shù)據(jù)都夠小型咨詢公司吃兩年,而沈多意又對孟平懷著感恩的心,因此難免讓人不多想。
戚時安用短而修整的指甲刮刮眉心,心說章以明真會引導(dǎo),擺明要窺探對方關(guān)于辭職的隱私。他抬眼看向沈多意,說:“章先生問的只能你口頭解釋,書面沒法說明。”
沈多意松開交叉的十指,這個動作表明他徹底放松了,解開了自我保護的防御姿態(tài),他不緊不慢地回答:“只有小型咨詢公司才需要掛信息吸引客戶,因為沒有資本聘請那么多專業(yè)人員,更擔(dān)不起明安負責(zé)的大客戶。那里十單的總成交價還不如明安一單的幾十分之一,數(shù)據(jù)給他們不是吃兩年,而是根本吃不下?!?/p>
“孟老師對我確實很好,那兩年掛名信息總共給了我六十萬,但是我為了報答他選擇辭職進入金融行業(yè),再盜取數(shù)據(jù)反饋回去,然后他再發(fā)展客戶,未免太復(fù)雜、太耗時了。”問題是章以明問的,沈多意卻看著戚時安,他自己都沒發(fā)覺。
戚時安饒有興致地問:“那你是怎么報答他的?”
沈多意一愣:“這也要說嗎?”
章以明叩叩桌面:“可以不說,無非就是整體可信度降低一些。”
沈多意仍望著戚時安,坦白道:“辭職前就回報完了,保險公司去年推出的產(chǎn)品‘白金計劃’其實是我設(shè)計的,我把它送給了孟老師?!?/p>
“白金計劃”是去年最熱的保險產(chǎn)品,章以明有點難以置信地問:“他給你六十萬,你還了他上千萬?”
沈多意終于不再看著戚時安,垂下眼點了點頭:“恩情不能那么算,雪中送炭可能只送了一小塊炭,但帶來的溫暖是無窮的?!?/p>
章以明沒有想到職場還有這么純粹的幫扶關(guān)系,沉默片刻等驚訝感逐漸平息,但好奇心反而更盛,問:“那你怎么辭職了,感情崩了?聽說孟平還曾把他女兒介紹給你。”
雖然垂著眼,可沈多意能感覺出有道目光打在他身上。他點點頭,從實回答道:“之前相親來著,不太合適,不過大家一直是朋友?!?/p>
良好和態(tài)度與合理的解釋是一方面,創(chuàng)利水平和專業(yè)素養(yǎng)是另一方面。沈多意武器太多,即使手法溫柔,也照樣能把對方朝他伸出的枝杈一一斬落。
他主動提出多簽一份附加協(xié)議,給雙方多一層保障。
協(xié)議簽完,章以明帶走蓋章收存,會議室里只剩下他和戚時安。戚時安沒說什么話,此時端著杯子慢悠悠地喝水,好像在咖啡廳約會似的。
沈多意看看手表:“戚先生,那我回去了?”
戚時安捧著水杯:“你剛才解釋的時候,為什么一直看著我?”
沈多意靜了片刻,回答道:“我想對你證明,我不是為了錢什么都做?!?/p>
窗戶紙乍然捅破,細雨清風(fēng)一并涌入,倘若屋檐上掛著串風(fēng)鈴,那此時一定在叮咚作響。戚時安心中豁亮,他們之間的偏見本如潮汐漲退,可是沈多意竟然主動一步,從此在他心間植了密樹,還筑了長堤,意圖把偏見全部摒除在外。
他已敗退,卻得寸進尺:“為了人情也不行?!?/p>
“什么?”沈多意沒反應(yīng)過來。
戚時安虛張聲勢:“再隨便相親,我親自出警告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