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還是昨天的時辰。
桌上擺著一盤醬汁排骨,燭火下那肉亮晶晶的仿佛還能閃光。方是惜吃得滿嘴流油,就看得七夏握著那串宮絳,焦慮地趴在桌上,一個勁兒的嘆氣。
“活該了吧?!彼e著筷子,嘖嘖兩聲,搖頭道,“剪了人家送你的東西,然后又在這兒后悔?還說人家怎么著怎么著……我看你們倆真是半斤八兩,不湊一對太可惜了。”
說著他夾了一塊排骨,美滋滋地啃著,有種坐收漁利的快感。
“哎……快別說了?!逼呦膰@了口氣,摸著那穗子,“我不會編這個,你快幫我瞧瞧,怎么才能弄好?”
“編來干什么。”方是惜不以為意地說道,“人家像是缺這點錢的人么?鉸了就鉸了,銀票一甩出來,能再買一箱,他才不在意這些呢?!?/p>
“哎?!彼欀碱^,又搖頭,又嘆氣,“這不一樣,不一樣的……”
“怎么就不一樣了。”聽到此處,他總算是明白過來,把筷子一擱,似笑非笑道,“你心里就是還有人家。你放不下,何必要做出一副跟人他有深仇大恨的樣子?兩個人挑個時間坐下來好好兒說說,就啥事兒都沒了,這么折騰來折騰去的,你不累啊?”
“他剪了我新手做的香囊,我鉸他一個買來的,怎么看吃虧的也還是我吧?”七夏咬著下唇,還是否決,“更何況狠話說過了,臉皮也撕破了,覆水難收破鏡難圓,叫我再像從前那樣,巴巴兒的對他好么?我的感情就這么輕賤?”
“……不是說你輕賤。”方是惜一時也不知如何說話才好,“我只是覺得吧,當(dāng)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正好那人也喜歡你了,這么不容易的事,就該好好珍惜才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你總不能一個機會也不給人家吧?”
七夏歪頭摸著那塊宮絳,喃喃道:“他如今說的喜歡,當(dāng)真就是我想的喜歡么?他有錢有權(quán)有勢,從前對我不理不睬,突然之間不知怎么的就看上我了,讓我怎么相信?哎……罷了罷了,我的心境,說了你也不懂。我要回家,等回了家,一切就都能好起來?!?/p>
“我就問你……”方是惜替她倒了杯茶,認(rèn)認(rèn)真真地開口,“你這么報復(fù)他,心頭痛快么,高興么?”
被他這話問的一怔。
七夏楞了許久也沒說出話來。
“你看吧?!毕袷窃缌系揭粯樱绞窍偸中α诵?,輕聲道,“看他難過,你自己心里也不快活,不是么?”
夜幕初臨,今晚隔壁的笛聲如往常一般響起。
百里也依然無法入睡,在床上輾轉(zhuǎn)到三更過后,索性披上外衫去院中練劍。
嚴(yán)冬的寒風(fēng)在耳邊呼嘯,雪花紛紛揚揚而落,滿地積雪,滿目肅殺。
他在雪中站了一夜,樓上也有人披著被衾聽著院子里劍氣破開枯葉聲音,一宿未眠。
第三日,用飯的時候再沒有看到百里。
不過客棧的小二倒是被人頻頻叫去送了好幾壇子的酒。
傍晚,笛子依舊吱吱嗚嗚在吹。
第四日,照例未見人影,只是夜里三四更的時候,聽到樓下小院里有輕微的動靜。
第五日,依然沒見到他,等到晚上吃飯之時方是惜卻很遺憾地朝七夏搖頭:
“今兒這笛子我恐怕是吹不了了?!?/p>
她聽完奇道:“怎么了?”
方是惜朝她揚了揚手里那根被人折成兩半的竹笛,表示無奈:“我笛子都給人掰壞了,還怎么吹?”
七夏怔了怔,忙接過來細(xì)看。兩節(jié)笛子一半一半,不像是拿刀劍斬斷的,她待了一瞬,抬頭問:
“會是誰?莫不是咱們擾民了,人家趁你不在過來拿笛子泄憤出氣?”
“還能有誰,這么大的力氣,肯定那位少將軍。”方是惜抱著胳膊打了個冷戰(zhàn),“不成不成,小七……我可不能再幫你了。這明顯是在示威么,再這么下去,下回斷兩節(jié)兒的就該是我的腦袋了!”
“哪、哪有這么嚴(yán)重的!”她說著口吃也有點不利索,印象中百里應(yīng)當(dāng)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但隔了這么久沒看到他,著實也有幾分擔(dān)憂,七夏原地踟躕了一陣,把笛子往桌上一放,還是打算去問個明白。
“你等等,我去找他?!?/p>
“誒、誒——你小心點兒啊?!狈绞窍П居兴齽e去,可左思右想,總覺得他們倆之間是差了個契機。沒準(zhǔn)兒這回就好了呢?
在百里房門前站定。
七夏伸出手想去叩門,遲疑了一瞬,又猶豫著收了回來……連著幾日沒見面,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自己這樣,算不算是興師問罪來的?
她的行為過分嗎?隱隱約約覺得這些天……自己似乎做得太過了一點。
失神的一瞬,七夏猛地甩了甩腦袋。
不對,不對,這也不能全怪她。
是他有錯在先的,難道只許他對自己愛答不理,就不能自己對他冷淡了么?
再抬手,剛觸及門扉,微曲的指頭又松開,緩緩垂下。
算了……
她也知道被漠視的滋味不好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何必還要折騰別人。
反反復(fù)復(fù)兩三回。
終于,七夏決定離開為好,手抽到袖子里,轉(zhuǎn)身才走了幾步,一旁的門猛地被人拉開。
她聽見百里低啞且略帶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站這么久了,作什么?”
橫豎被他瞧見了,七夏也捏著拳頭狠下心來,回頭便想要質(zhì)問他:
“你今天……”
話剛開了個頭,后半句卻再無動靜。
房中沒有點燈,月色映著他的臉格外蒼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眼中的血絲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