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血瓶
隔日清晨安息睜眼的時候,隔壁的單人床上已經(jīng)沒有人。
他揉了兩把眼睛,把一頭亂毛撥到腦后,看見馮伊安正蹲在門口打包一地貨品。
“啊,我來幫你。”安息從床上蹭下來,頭腦發(fā)懵地原地轉了一圈,茫然道:“廢土,米奧呢?”
馮伊安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問題,反而若有所思道:“廢土,你平時這么叫米奧?”
安息撓了撓臉:“不是,心里這樣喊,不小心叫出來了?!?/p>
馮伊安動了動眉毛,似乎在回味這個名字,見安息還盯著他瞧,才想起來,說:“哦,米奧去集市上買東西了,干糧、凈水,你知道的,上路需要的東西。”
安息立馬垮下肩膀:“哦?!?/p>
馮伊安問:“后悔了?”
安息搖搖頭:“沒,醫(yī)生我來幫你?!?/p>
兩人用板車將一大堆藥品和急救設備推到集市上,庫存瞬間空了大半,安息蹲在地上,按照訂購清單又仔細數(shù)了一遍,表示沒問題了。
馮伊安倒是很無所謂的樣子,搬了兩個凳子招手道:“過來休息?!?/p>
安息同他坐在一起,試圖學他一樣把腳搭在貨架上,悲傷地發(fā)現(xiàn)腿不夠長。
兩人悠閑了沒多久,攤子前忽然急匆匆地跑來兩個渾身是血的旅人,安息嚇了一跳,馮伊安已迅速站起來問:“誰受傷了?”
兩人雖都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但一時間也看不到傷口在哪,其中那個矮個子說:“在外面,被抓傷了進不來?!?/p>
馮伊安點點頭,拿出桌子下面的急救醫(yī)藥包,打開看了一眼,交待道:“安息,給我拿兩針鎮(zhèn)靜劑?!?/p>
安息忙跳起來給他拆針劑。
那人又問:“醫(yī)生,眼睛……眼睛壞了有救嗎?”
馮伊安愣了一下,抬頭看著他:“視網(wǎng)膜是沒法修復的,只能手術換?!?/p>
此話一出,另外那個高個子的人突然蹲下去,嚎啕大哭起來。
馮伊安說:“視網(wǎng)膜是人身上少數(shù)幾個無法自己修復再生的部位……先看看傷的程度吧。”
那矮個子表情也不好看,估計傷勢不容樂觀:“他是狙擊手,右眼和右手都沒了的話……”
安息情不自禁退了半步,腦中浮現(xiàn)出傷員現(xiàn)在可怖的樣子——失去了一只眼睛和一只手,到底是怎么樣的傷勢。
他又想到了集市外那個氣味刺激、溫度極高的傷員臨時帳篷——別說眼睛了,手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特別復雜,在那樣的醫(yī)療條件下怎么可能接回去。
高個子那人哭得聲音嘶?。骸坝梦业模梦业难劬Π?!他是為了救我才……”
但馮伊安已經(jīng)又收了一些簡易的外科術具,走出攤子打斷他道:“現(xiàn)在別說這些,快走,抓緊時間?!?/p>
安息連忙一把拽住他:“等等,戴上口罩!”
馮伊安接過來套在臉上,三人風風火火地走了。
安息一臉空白地留守在馮伊安的攤子里,發(fā)了一會兒呆,發(fā)現(xiàn)桌沿蹭了一個血手印,估計是剛才來的兩人不知誰扶了一下桌子。安息倒了一點飲用水,撕了一小塊紗布把手印擦掉,又干脆把整個桌面都擦了一遍,白色的紗布很快變成了土黃色——自從來到這片灼熱的大地,塵灰就無處不在。
那天聽隔壁攤子上的人聊天,說虛摩提有植物,甚至在有的大反重力島上竟然還有小花園。而且那里空氣濕潤,有時會下雨,雨水偶爾甚至不是強酸。
每個人說起虛摩提都是一臉向往,安息本來不太能理解,但看到剛才的一幕,他意識到自己也許把在廢土活下來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也許一個月后我就會后悔了,安息想。
正想得出神,頭頂忽然罩上了一片陰影,安息遲鈍地抬起頭,背著光費勁盯了半天,才“啊”地一聲站起來。
來人露出一個銀色的笑容,說:“你好啊?!?/p>
安息差點忘了這茬,一方面也沒想到對方會本人親自前來,火弗爾誤解了他的茫然,問:“要是還沒準備好,我就再晚點來?”
安息連忙擺手:“不是的,都好了,在這邊。”
他揭開油布,來回看了看——對方確實只來了一個人,為難道:“你一個人可能拿不走這些?!?/p>
火弗爾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那怎么辦,其他人都有事在忙,今天只有我一個人。”
安息沉吟片刻:“可以把推車借你,你……會還回來嗎?”
火弗爾有點好笑——他昨天多給的定金足夠買多少個這種板車了,但還是點點頭:“你不放心的話,可以跟我一起去?!?/p>
安息插著腰左右望了望——不知道醫(yī)生什么時候回來,火弗爾又說:“你可以先把攤子關了,我等你鎖門?!?/p>
安息左思右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你等下,我給醫(yī)生留個消息?!?/p>
雅威利整團人數(shù)太多,找一個集中的住所不太容易,所以住得離市場稍有一段距離——火弗爾單手掌著板車,推起來毫不費力,安息抱著裝筆芯用的鐵盒跟在差半步的距離。
“你叫什么?”火弗爾邊走邊搭話。
安息小聲道:“安息?!?/p>
火弗爾像是沒聽清,轉頭過來:“嗯?”
安息只好又大聲說了一遍:“安息,安息日的安息。”
火弗爾說:“哦,這名字……我叫火弗爾,沒有姓?!?/p>
安息說:“我也,沒有姓?!?/p>
頓了片刻,火弗爾又問:“你跟著馮伊安多久了?你不是廢土長大的人吧,看著不像?!?/p>
安息含糊道:“沒,沒多久?!?/p>
火弗爾見他不想答話,也沒不高興,自顧自道:“待在這里挺好的,比避難站自由,比廢土安全?!?/p>
安息問:“那比起虛摩提呢?”
火弗爾聞言輕輕佻了下眉,不知所謂地笑了一聲,說:“虛摩提啊,大概更好吧,大家都是這么想的?!?/p>
安息聽出他話里有話,問:“你不這么想?”
“你見過從虛摩提出來的人嗎?被丟棄的仆人,被玩膩的性奴,年紀大了之后漸漸無法提供租金的無用勞動力……他們不論是怎么進去的那里,但最后都會被虛摩提拋棄,虛摩提不是我們這些人的家,只是一個昂貴的度假場所?!被鸶柲粗负褪持副瘸鲆粋€縫,“真正屬于虛摩提的人,只有這么些?!?/p>
安息扭頭去看旁邊一排排的房門,不知道該回應什么,火弗爾接著說:“你知道20/80定律嗎?”
沒有等安息回答,他就自顧自地繼續(xù)說:“百分之八十的資源和財富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不過這個定律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準了,硬要說,可能是百分之九十九和百分之一吧?!?/p>
安息覺得他有些太夸張了,只干巴巴地答應:“哦。”
火弗爾問:“怎么,你想去虛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