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小秦來叫蘇念衾。敲了門沒有人應(yīng)，她只能用房卡打開。
蘇念衾和衣睡在床上，屋子里充斥的煙味與酒味幾乎讓人窒息。他的睡姿勢像嬰兒一般地卷縮著，手中握著隨身攜帶的MP3，耳塞還留在耳朵里就這樣過了一夜。
小秦見慣不驚，并不大驚小怪。她看了看表，才七點，還可以讓他多睡半個小時。于是開窗戶，又拿走床上的空瓶子，那個時候她聽見蘇念衾嘴里喃喃喚著一個叫“無焉”兩個字。不知道是無煙或是無燕，聽了很多次都沒有搞清楚。
小秦抬了抬眉，在客廳里一邊看行程安排一邊等他。
七點半，蘇念衾自覺地準(zhǔn)時醒來，像是在體內(nèi)上了鬧鐘一樣。他在浴室洗了澡，下身裹著浴巾自己回衣帽間取衣服。每一件衣服都做了一個點字的標(biāo)簽，是關(guān)于衣服的顏色款式等。
二十分鐘后，蘇念衾又變成了白天的蘇念衾：胡子刮的很干凈，衣服很整潔，身上沒有任何異常的味道，面部表情很平靜。
“念衾——”在TORO剛開完會，便有人叫他。
“是彭小姐?！逼鋵嵭∏夭挥锰嵝烟K念衾也知道是她。
彭丹琪，TORO東家的侄女。
世上能用這種語氣來高聲叫蘇念衾的人，恐怕也只得這個女子。
蘇念衾略微不悅地蹙了蹙眉，他并不喜歡別人將他叫得這么親密。
“彭小姐還有何吩咐？”蘇念衾問，語氣中帶著疏離和矜持。
他素來冷漠，所以彭丹琪也不介意。
“叫我丹琪就好，不然太見外了?！迸淼ょ餍?。
她身上CD香水的味道太濃烈，老板必然不喜歡，小秦想。余小璐提醒過她，蘇先生對味道和聲音敏感，所以不可用香水，不可大聲喧嘩。
“念衾，聽說你第一來B城，我?guī)闼奶幾咦??！?/p>
“多謝彭小姐熱情，我眼睛不方便，不愛走動?！?/p>
彭丹琪將商場上的手段運用到愛情中，不步步緊逼卻堅持不懈。
“那今晚我做東，請你吃飯盡一盡地主之宜。念衾，這不該拒絕吧？”
蘇念衾無路可退。
傍晚從酒店去Catiero餐廳的路上，蘇念衾突然在車?yán)锼芽诖?/p>
“蘇先生，找東西？”
“我?guī)г谏砩系腗P3?！?/p>
白色的iPod，蘇念衾隨身的至寶。
“是不是落在酒店了？”小秦問。
“那回去找?！碧K念衾毫不遲疑地下令。
“蘇先生，您和彭小姐約的時間快到了?！?/p>
“不去了?！碧K念衾吐出三個字。
彭丹琪精心準(zhǔn)備的約會因這小小的事件取消，害得小秦壓低了聲音編足了理由向她解釋。所幸，她在受過教育，家教良好，不是個不通道理的女子。
而蘇念衾卻完全不講道理。
酒店房間被他掀了個底朝天。打掃房間的服務(wù)生被一一嚴(yán)厲地詢問，搞的大家很尷尬。
經(jīng)理心驚膽顫地問：“蘇先生丟的東西可是非常貴重？”
“一個MP3?！毙∏乇３治⑿?。
蘇念衾的待人方式已經(jīng)和她兩三年前剛剛接觸到時好了許多，只是到了B市以后偶爾開始反常。
小秦記得第一次見面，蘇念衾站在屋子的另一端問：“你為什么會點字？”
“我父親是個盲人?！?/p>
“先天的還是……”他在斟酌自己的用詞。
“后天的，他是個工人，我兩歲左右他在車間里出了事故導(dǎo)致失明?！毙∏鼗卮鹚?。
“他還算幸運，至少他見過你母親和你的樣子?！?/p>
小秦?fù)u頭：“不，蘇先生。一位成年人從完全健康的狀態(tài)突然失去光明，比一位從小就看不見的人，所承受的打擊更大?！?/p>
她忍不住反駁了他，雖然她進來之前工作人員反復(fù)強調(diào)讓她不要忤逆蘇先生，可是她還是沖動地做了。因為那次事故對她父親的一生永遠都不算幸運。
蘇念衾轉(zhuǎn)過頭來，蒼白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問道：“你父親，他后來幸福么？”
“后來廣里將故事責(zé)任推卸到他操作失誤上，他從醫(yī)院出來后很長一段時間找不到工作，將就開始酗酒，醉了就對我母親拳腳相向，清醒后又跪在地上求她不要離開他，一次又一次地悔改一次又一次地再犯?！?/p>
“后來呢？”蘇念衾又問。
他平緩的神色間，透著一絲不易車覺察痛楚。
“我不到十歲的時候，母親還是跟他離婚，帶著我改嫁了。”小秦淡淡說。
她從辦公室退出來，本來以為機會已經(jīng)告吹，沒想到一個星期過后卻接到電話。對方說：“秦小姐，蘇先生決定聘用你，請你周一來上班?！?/p>
小秦進了公司，發(fā)現(xiàn)蘇念衾是她迄今為止遇見過的最勤奮的老板，像一個永不停歇的永動機，又像一塊海綿迅速地吸收著那些陌生的知識。有一天，無意間聽人說起蘇念衾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后來那人離開他。小秦就突然想到他追問她父親故事時的表情。
十多分鐘后，這個折磨人的MP3被發(fā)現(xiàn)在床下地毯的結(jié)合縫里。十多人都擦汗松氣。正巧余小璐打電話過來，小秦向老板的小姨匯報情況。
余小璐想了一下，“我一會兒發(fā)個音頻文件給你，你存在電腦上。然后去多買幾個同樣型號的MP3，拷到里面?zhèn)溆??！蓖砩?，?dāng)小秦打開郵箱，看到余小璐發(fā)過來的附件。
整整有3個G的音頻壓縮文件，文件名是：無焉。
她不喜歡探索隱私，沒有試聽，僅僅是將文件減壓后按照囑咐一一拷貝到剛買的MP3里面，整整五個，分散放在她的手袋中，抽屜中，車上，以防不策。
原來重要的不是那個機器而是里面的聲音，小秦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