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洲喊龔忱臬臺,那是真抬舉了他。
按職位,陜西按察使司并無空缺,一個蘿卜一個坑,他被硬塞進去做副使,又兼著小七品的御史巡按,特意為他加了個四不像的官。
按品級,朝廷沒給他升,依舊五品,之前戶部郎中從五品,之后做知州也還是從五品。
兄妹情深,龔忱從小主意大,龔紓從小事事順著兄長,根子里的毛病,誰都改不了,她壓著他的品級極力避嫌,不讓人詬病扶持娘家寵信外戚,可予他特權(quán)的時候,半點不含糊。
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
按察使僉事沉縉,兩年前被龔忱安排到陜西,早早插進來,為的就是打探消息,將來整頓陜西官場時,為他所用。
他拿了沉縉的把柄,使喚人給他當(dāng)奸細(xì)。
這回雷厲風(fēng)行,指哪兒打哪兒,十?dāng)?shù)日干了別人半年干不了的難事,攪得寧夏邊鎮(zhèn)翻江倒海,功勞有起碼有五成該算在忠心不二通風(fēng)報信的沉大人頭上。
他既是奸細(xì),就不怕被查,當(dāng)初走馬上任監(jiān)察官,以迅雷之勢同流合污,什么貪腐逃稅,什么侵吞軍田,只要錢到位,沒什么是不能通融的。
互市怎么走私,官員怎么撈錢,販賣私茶的大奸商有哪些,低價囤鹽引的有哪些,沉縉知無不言,龔忱赴寧夏前便心中有數(shù),有的放矢,自然事半功倍。
小龔大人癡迷兵家之道,戰(zhàn)前必要將敵情戰(zhàn)場摸個透,務(wù)求知己知彼,一擊即中,在滇南密林如此,到陜甘高原亦如是。
吏部發(fā)的官憑敕書已到按察使司,龔忱驗明符契,畫簽就任,拜會上峰,見過同僚,晚上還有給國舅爺?shù)慕语L(fēng)小宴,該審該查的,諸人皆言:“不急在一時”。
“你初來乍到的,這幾日先看看司里卷宗,認(rèn)熟屬下?!卑肜项^按察使高遠(yuǎn)昕捋著山羊須含笑吩咐。
于是他便去見了他的“屬下”。
“恭喜大人事成圓滿!”沉縉諂媚道賀。
龔忱振袖落座,斜眼覷他,“大白天的發(fā)什么昏,這點就圓滿了,我犯得著千里迢迢來固原?”
沉縉心下一喜,看來龔忱遠(yuǎn)遠(yuǎn)沒鬧夠,陪著小心問:“大人的意思是……”
“意思是你的活還沒完?!饼彸览湫?,“你可不要告訴我陜西三司衙門,巡撫衙門里,個個都兩袖清風(fēng),干干凈凈。他們接連虧空數(shù)年,數(shù)百萬兩銀子,錢呢?長翅膀飛啦?!?
沉縉聞言,做出為難的模樣,“為官哪有真正兩袖清風(fēng)的,無非貪多貪少,只是……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抓了吧?!?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將你查到的東西交給我即可?!?
“是?!?
沉縉老實答應(yīng),偷瞄了一眼龔忱臉色,壯膽試探:“只是按察使司內(nèi)人多耳雜,大人一路辛苦,旅途勞頓,下官備下薄禮,想尋個吉日,上貴府拜會,與大人細(xì)談?!?
上回見面是龔忱去逮他盤問的,在官署無法密謀,要是去龔忱家里,就能順理成章見到那個雪娃娃似的美人兒了。
“受賄收來的禮嗎?我臉皮薄,可不敢要呢?!饼彸浪菩Ψ切Γ谎劭创┧淖砦讨?。
“也好,我定個日子,你帶上該帶的,來我府里詳談,屆時我把妻兒支開,讓他們回娘家去,就你和我,無人打攪。”
“……是,下官省得了?!?
壞胚給沉縉澆上一盆涼水,讓他滿腔期盼落了空,又沒法說半個不字,窩著心塞,可憐巴巴的。
臉上倒是不顯,陜西官場混了兩年,為官老道不少,龔忱冷眼睨著他心想,還學(xué)會裝腔作勢欲擒故縱了,巴不得我把人全得罪了,被他們聯(lián)手摁死,好便宜你這肖想我老婆的龜孫是吧?
呵呵,你小子好日子在后頭呢。
沉縉自然不想被龔忱抓著脖子干臟活,最好他早日倒臺,但又想希望他闔家留在固原,這樣就能離曲鷂近些,興許還有機會去拜訪她,或是在外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