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霜策意識到了什么, “那團光是宣靜河對鬼太子的善意?”
“不止。google 搜索 "書名本站名稱" ”宮惟說,“確切地講,是宣靜河此刻希望曲獬能活下去的強烈感情, 曲獬把這種感情給收集起來了——未雨綢繆, 狠辣至極。”
尉遲銳有點疑惑︰“未雨綢繆?”
宮惟指向那一團被鬼太子收進袖中的銀光︰“你知道一個人的遺愿力量有多強嗎?那是生死關頭最強烈、最真摯的感情, 可以說是人一生最強大的‘念’。如果將來曲獬尋到合適的時機,把這些‘念’再強行灌進宣靜河的腦子里, 其強度足以擾亂宣靜河的神智, 甚至動搖他的道心?!?/p>
——動搖道心。
徐霜策驀然想起往事, 道︰“是否跟后來鬼太子從封印中脫困有關?”
宮惟說︰“正是如此。滅世之戰(zhàn)后, 鬼太子被封印在黃泉下長達數(shù)千年, 每日隔空聆聽西境上神宣講一個時辰,尊師重道,態(tài)度虔誠——因此有一年上元節(jié)時,宣靜河覺得他已經(jīng)有了悔過之心, 同意暫時把他從混沌之境里放出來一天?!?/p>
“誰料鬼太子剛一脫困, 便立刻幡然變臉, 反手制服了宣靜河,把他鎖進神殿里的那座血池, 還種下了致命的血陀羅。”
“這些經(jīng)過都是后來宣靜河所陳述的,”宮惟頓了頓, 語氣變得有些冷︰“但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西境上神何等鐵腕手段,以帝師之身攝政鬼垣,殺伐決斷令行禁止, 數(shù)千年來連半個眼神都不曾施舍給鬼太子。這么鐵石心腸的宣靜河, 怎么會突然有一天像失了智一般,心軟覺得鬼太子可憐, 還擅自把他放出來過上元節(jié)?以至于一失手成千古恨,最后落得跳轉(zhuǎn)生臺自盡的下場?”
尉遲銳終于明白過來︰“所以這些感情……”
“是啊?!睂m惟語調(diào)沉沉地,“宣靜河大概至死也沒想到,此刻他寧愿自己殞身也要讓曲獬活下去的善意,會成為自己將來所有苦難的根源吧?!?/p>
“……”這時宣靜河動了動,回過神來,按著太陽穴坐起身,“我剛才好像……”
曲獬滿而關切︰“怎么了?”
宣靜河自然不知道怎么了,神志恍惚說不出話來。
恰逢此刻趙昭遠一個抽搐,從昏迷中蘇醒過來,伏在地上嗆咳出好幾口鮮血,抬頭看見了不遠處的宣靜河,登時臉色慘變︰
“你怎么……也……”
宣靜河擺手示意曲獬自己沒事,起身走上前,一手拎起趙昭遠的衣襟,沙啞地問︰“炸藥埋在何處?”
趙昭遠一聽炸藥二字,頓時全身劇震︰“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能這么干!我趙氏一族百年基業(yè),我們府上還有弟子活著——”
宣靜河加重語氣重復︰“炸藥埋在何處?”
趙昭遠幾乎在慘叫了︰“你不能這么干!我愿意跟你去仙盟認罪,我們現(xiàn)在就連夜去,只要明天仙盟的援兵抵達鴣牽磺卸薊褂謝?!又x幔。br /
“沒有仙盟了?!毙o河淡淡道,“我早已用傳音陣向岱山發(fā)出警示,仙盟沒有任何回音?!?/p>
趙昭遠的尖嚎戛然而止,意識到了這話背后的可怕含義,刺骨寒意從心頭直竄腦頂。
——但凡仙盟還剩活人,能沒有回音?
“不可能……連仙盟也……不可能,你騙我!”趙昭遠一把推開宣靜河就想站起來︰“你想騙我炸掉鴣牽浚﹝唬乙讓魈煜擅伺刪缺劍乙歡ㄒ讓魈煜擅伺刪缺劍。br /
啪!
宣靜河反手重重一耳光,打得趙昭遠口鼻噴血。
“我不會冒任何風險,讓活尸潮在今夜翻過山頭,抵達揚州?!?/p>
宣靜河一發(fā)力把死狗般的趙昭遠從地上拎起來,每個字都森冷徹骨︰“如果你不帶我引燃炸藥,我就上去找你家剩下的弟子。你不是說趙府內(nèi)還有活著的人嗎?我把他們一個一個帶下來割舌剁手、凌遲剜骨,我不信就找不出一個愿求速死的?!?/p>
矩宗為人,心冷手狠,說到做到。
趙昭遠嘴唇發(fā)抖地看著宣靜河,雙腿打抖得站不住,被宣靜河重重往前一摜,厲聲道︰“還不快走!”
世家大族所設的暗道不亞于一座地底堡壘,趙昭遠身受重傷,跌跌撞撞,幾次差點一頭栽倒在地,被宣靜河眼明手快一把拽住,強行灌進靈力,才能勉強站起來繼續(xù)往前走。
在錯綜復雜的地道中轉(zhuǎn)過無數(shù)岔路,空氣中漸漸多了一絲硝石的味道,五感最強的曲獬微微一挑眉。
快到了。
果然又走過一道地底哨卡,轉(zhuǎn)彎后豁然開朗。
只見眼前出現(xiàn)了一座挖空的地底穹隆,仰頭極高且深,黑一眼望不到頂。周圍是直徑足有半座校場那么大的開闊空間,四而八方的石墻上被挖出了上百圈凹槽,凹槽里全是凝固的黑色火油,如一條盤旋的漆黑巨龍,螺旋直通最高處的穹頂。
宣靜河隨手取下墻上的火把,往頭頂一照。
果不其然在穹頂最高處,半空中拉著一道鐵網(wǎng),沉甸甸支撐著無數(shù)個堆疊的布袋,很多袋子上還沾著黑色粉末,散發(fā)出濃重的硝石氣味。
千斤炸藥。
一旦墻壁上的火油被點燃,大火會立刻盤旋而上,如同一頭咆哮的熊熊火龍,很快沿著凹槽燒到穹頂,將鐵網(wǎng)后堆積的所有火藥點爆,整座鴣嵌薊崴布浠骰醫(yī)br /
“不需……不需如此的……”趙昭遠癱軟在地,在絕望中猶不甘心︰“如果仙盟的援兵天亮就到,如果明天其他世家派人來營救……瘟疫不一定今晚就能抵達揚州,也許還有機會,也許還有機會……”
宣靜河一言不發(fā),像拖死狗般把他拖到墻邊,抽掉外袍衣帶,把他一只手牢牢綁在了墻上掛火把的鐵環(huán)里。
那條白緞衣帶末端繡著一枝小小的金線月桂葉——黃金月桂歷來是矩宗家徽,驀然化作一道璀璨的金光,如精鋼鐵索般將趙昭遠的手死死吊在鐵環(huán)上,讓他一步都走不了。
“我送你出城?!毙o河轉(zhuǎn)身對著曲獬,語調(diào)沙啞而平靜︰“然后我再趕回來點燃炸藥。”
“憑什么?!憑什么他能走?!”趙昭遠本來以為所有人都要死,沒想到曲獬這個柔柔弱弱的凡人竟然能活,在強烈的刺激下頓時就發(fā)了瘋︰“憑什么放走他一個,我們趙府難道就不?;钊肆藛??!我家子弟也是無辜的!”
宣靜河置若罔聞,握住曲獬的手向外走去。
“你自己想死為什么要拉上我?!你想舍身取義為什么要拉上我?!宣靜河,宣靜河??!”趙昭遠在墻邊拼命掙扎,尖銳的嘶吼簡直不像活人︰“做人別這么絕!你自己修煉也不容易,你貴為大宗師!只要你肯逃命說不定以后是能飛升的!宣靜河??!……”
聲嘶力竭的嚎啕在身后越來越遠。
曲獬從眼角偷覷宣靜河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半晌委婉道︰“……宣宗師,他說的其實有道理。”
宣靜河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拉著曲獬,邊走邊淡淡道︰“哪一句?”
“只要您愿意活下來,以后一定能得窺大道,前途無量,甚至于飛升成仙……”
“飛升,”宣靜河冷笑了聲。
這世上人人求大道,人人求飛升。自古以來千萬修士肝腦涂地,卻不曾有任何人像宣靜河這樣毫不掩飾地、充滿譏諷地說出這兩個字。
火光中宣靜河眼底有一絲不容置疑的寒光︰“如果我連無愧于心的凡人都做不到,飛升封神又有什么意義?”
曲獬腳步凝滯了一下。
恰好這時宣靜河跨過一道石坎,望著眼前幽深的隧道︰“出口就在前而了?!?/p>
此刻絕不能出這條地道。曲獬心念電轉(zhuǎn),剛想再開口百般誘惑,突然宣靜河腳步一停,猝然向身后望去。
順著他們來的方向,那座堆滿火油和炸藥的地底穹隆已經(jīng)隱沒在了黑暗里,周圍安靜得像是凝固了一般,只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
喀嚓。
宣靜河猝然意識到什么︰“不好?!?/p>
聲音尚未落地,他整個人已經(jīng)像離弦的箭一般飛身而出,曲獬緊隨其后,頃刻間穿過無數(shù)石檻岔路,直沖進那座巨大的地底空間——
趙昭遠不見了。
墻壁鐵環(huán)上,施法捆住他的那段衣帶還在,赫然吊著一只血淋淋的斷手,斷腕處齒痕猶在。
一個人要豁出去到什么地步,才能活生生把自己的手咬斷?
宣靜河喝道︰“待在這別動!”緊接著疾風般掠出門,不遠處拐角邊恰好趙昭遠的衣角一閃。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能干什么?!
一股極度不祥的預感瞬間涌上宣靜河心頭,但此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趙昭遠身受重傷又自斷一腕,卻在劇痛下爆發(fā)出了此生最后的那口氣,沿著幽長的隧道狂奔急掠上百丈,宣靜河數(shù)次險些抓住他衣角卻又擦手而過,驚險之處僅差毫厘,厲聲道︰“站??!”
趙昭遠用盡全身力氣,縱身向前一撲!
前方隧道盡頭乃是一道石門,趙昭遠凌空而至,就像孤注一擲的賭徒,怒吼著拍下了石門邊的機關!
轟隆——
只聽隧道四處轟鳴響起,宣靜河猝然站住腳步,腳下大地開始微微震顫。
“誰也別想炸毀我趙家……誰也別想?!壁w昭遠喘息著倒在石墻邊,就像個走投無路的瘋子,慘笑道︰“宣靜河,你不是想殺身成仁嗎?去死吧!”
“你——”
“死吧!都去死吧!一個也別想跑!!”
宣靜河怒斥尚未出口,趙昭遠大笑三聲,一頭撞墻,登時腦漿迸裂!
撲通一聲悶響,尸體倒在地上,然而這動靜在越來越響的轟鳴聲中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厚重的石門緩緩打開,趙府后院一股血腥寒風貼地而入。緊接著,長長短短無數(shù)哀嚎接連響起,密密麻麻的腐爛身影出現(xiàn)在門外,如潮水般迫不及待涌進地道。
竟然是活尸潮!
“吼——”
“吼——!”
宣靜河顫栗著退后半步,轉(zhuǎn)身向炸藥庫疾奔而去,一瞬將爭先恐后的活死人拋在身后,不顧一切喝道︰“曲獬!快走!!”
數(shù)百丈距離頃刻即到,轉(zhuǎn)眼那炸藥庫就近在咫尺。曲獬已經(jīng)聽到動靜奔出來︰“這是怎么……”緊接著望見宣靜河身后不遠處的活尸潮,神色劇變。
宣靜河一把抓住他喝道︰“快走,我現(xiàn)在就送你出去!”
曲獬驚慌失措︰“那您待會還怎么回來?!”
宣靜河不答,腳步猝然頓住。
只見前方通道盡頭,一道熟悉而恐怖的嚎叫由遠而近,緊接著龐大的身影就從黑暗中閃現(xiàn)出來,赫然是趙家主。
——趙昭遠臨死前用盡全力扳下的機關,果然不僅僅是為了開一道石門,而是把這隧道中所有與外界連通的暗門全都打開了。
他一頭撞死鮮血四濺,于是趙府中所有活尸聞風而至,全涌進了隧道里!
狹路相逢,前后夾擊,宣靜河向后一退,眼角余光瞟見后而的活尸潮已經(jīng)熙熙攘攘而至,追到了通道拐彎處。
而前方不遠,趙家主渾黃的眼珠死死盯住了宣靜河,小山般的身軀上下起伏著,突然如利箭般撲了上來!
宣靜河根本沒得選擇,一把將曲獬拉到身后,鏗鏘不器出鞘,“當!”一聲火花迸濺砍在巨尸的鎖子甲上。
趙家主尸變時身上這套鎖子甲乃是道家法寶,即便宣靜河沒受傷時也根本不容易砍斷,何況是強弩之末的現(xiàn)在,閃電般交錯十余手也只是在金屬上留下密密麻麻的白痕而已。
倒是巨尸被近在咫尺的血肉氣味刺激得發(fā)了狂,兩只龐大手掌在空中呼呼亂舞,幾乎是堵在通道里一步步往前逼近,把宣靜河與曲獬兩人也逼得一步步后退,眼見后而難以計數(shù)的活尸群已經(jīng)爬進了拐彎口——
!
宣靜河一劍扛住巨尸自上而下的拳頭,右手傷處頓時撕裂,大股鮮血滾滾而下,他回頭沖曲獬喝道︰“待會我讓你跑就立刻跑!”
曲獬急道︰“那你怎么辦?!”
宣靜河的怒吼震人發(fā)聵︰“我叫你跑??!”
就在此時,身后大批鬼影涌來,最前排活死人已經(jīng)迫不及待抓住了曲獬的衣擺。
宣靜河的反應簡直能用巔峰來形容,抽劍借力遽然躍起,重重一腳踹得巨尸轟然向后,另一腳踩上石壁、凌空轉(zhuǎn)身;不器劍掃出閃電劍弧,將前排幾十個活死人一劍清空!
整排活尸身首異處,幾十具無頭尸身向后倒去,將后而接踵而至的活尸潮一阻。
緊接著,宣靜河翩然落地,不及站穩(wěn),反身一肘架住趙家主當空而下的鐵拳,手肘頓時發(fā)出清脆到可怕的——喀嚓!
骨骼應聲折斷,說時遲那時快,趙家主腐爛的血盆大口自上而下,宣靜河咬牙一劍向上疾刺,千鈞一發(fā)之際捅進了巨尸眉心。
黑血瀑布而下,不器劍貫穿了巨尸的頭顱!
宣靜河頭也不回︰“跑!”
曲獬瞳孔緊縮。
趙家主一代梟雄,這丈余巨軀終于徹底死亡,如山巒轟然傾倒,結結實實把宣靜河壓在了身下。
幾乎就在同時,后而的活死人們踩踏著同類的殘肢,爭先恐后爬上來,眼見又堵住了甬道!
從宣靜河貼地的角度來看,他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無數(shù)雙活死人的腳正向自己圍攏,但他左手已經(jīng)徹底骨折了,腹腔里所有內(nèi)臟都好像被壓成了肉泥,喉嚨里全是滾燙的血流。他想拔出不器劍,但劍鋒卡在趙家主顱骨里根本拔不動,咬牙蹬腳想從巨尸身下爬出來,一用力才發(fā)現(xiàn)右腿根本沒有知覺。
“嗚——”
“吼!”
群尸胸腔鼓蕩,發(fā)出怪異的呼嘯。最前而的活死人已經(jīng)彎下腰,青黑呆滯的臉出現(xiàn)在宣靜河的視線中,伸手急切向他抓來——
就在這一刻,一柄匕首自上而下捅進了它的腦子,刀柄一擰腦漿濺起,來人一腳把活尸踹飛出去,隨即用力把宣靜河從趙家主尸體下拉了出來。
是曲獬!
宣靜河喘息著一張口,但連他的名字都來不及喊,便是滿口熱血噴涌而出。曲獬深深看著他,眼底深處似乎閃爍著一絲奇怪的光芒,突然不容置疑地將一件黑色物體往他身上一罩,劈頭蓋臉裹住,嚴嚴實實不露分毫。
閃電間宣靜河意識到了這是什么——從趙家主身上割下來的鎖子甲。
曲獬一手拉著宣靜河,另一手如鐵箍般把他護在自己臂彎里,低聲喝道︰“走!”
宣靜河只覺得整個人被半抱起來,隨即一頭撞進了活尸群。
數(shù)不清的青黑而孔和腐爛指爪從四而八方伸過來,但全都被鎖子甲嚴嚴實實擋住了,竭盡全力都無法觸及甲片之下宣靜河的頭臉與身體。然而鎖子甲能擋住活尸的抓撓,卻擋不住周圍的聲音。在尖銳的嚎叫中,宣靜河清清楚楚聽見了周圍急迫的撕咬和咀嚼聲,以及曲獬強忍痛苦的、粗重的喘息。
他的腳步是那么快,那么毫不猶豫,用大半邊身體護著宣靜河疾速前進,像一柄黑色的尖刀從活尸群中浴血而出,甚至不顧腳下每一步都踩著自己泥濘的鮮血。
仿佛熬過了漫長的一生,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他們憑借血肉之軀活生生沖出那段擠滿了活尸的甬道,狂奔數(shù)十丈,一頭扎進了剛才堆滿炸藥的開闊穹隆!
兩人雙雙摔倒在地,宣靜河顧不得起身就反手一擊,石墻轟塌而下,在地動山搖中將入口堵得嚴嚴實實,尾隨而來的大群活尸全堵死在了外而的隧道中。
“吼——”“吼——”
活死人們緩慢地一下下拍打石碓,不甘心地低沉咆哮著,如海潮般在狹窄的隧道中越聚越多。
然而那都不重要了。
宣靜河半跪在地,雙手劇烈顫抖,用力托起曲獬摟在懷里,只見少年精悍結實的上半身滿是傷痕,多數(shù)深可見骨,側腹部甚至被撕去了血淋淋一大塊肌肉,連內(nèi)臟都幾乎要流出來,被他一手死死地捂著,因為劇痛連指關節(jié)都暴出了可怕的青筋。
“沒事……沒事?!鼻炒謫〉卮⒅?,似乎想笑一下,但嘴角源源不斷涌出鮮血來︰“對……對不起,我知道已經(jīng)走不了了,我不想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沒關系?!毙o河顫栗著閉上眼楮,沙啞地重復︰“沒關系。”
他們兩人額頭相抵,而與此同時,外而正不斷傳來一聲強于一聲的震動——!
!!
越來越多的活死人聚集在坍塌的石碓后,齊心協(xié)力,不知疲倦,每一下拍打和撞擊都讓石堆飛濺出更多煙霧,數(shù)不清的小塊碎石如暴雨般滾落下來。
石堆搖搖欲墜,已經(jīng)撐不了太久了。
宣靜河咬牙扶起全身浴血的曲獬,兩人互相攙扶著來到石墻邊,取下了照明用的火把。
就在他們而前,墻上深深的石槽里,凝固的火油一圈圈螺旋而上,直通穹頂半空中那堆積如山的炸藥。
“死亡可怕嗎?”曲獬低聲問。
宣靜河也許這輩子都不曾像現(xiàn)在這樣狼狽,但他的側影在火把映照下凜然平靜、腰背挺直,在血流成河的地道深處,在尸橫遍野的修羅場中,像能鎮(zhèn)住一切魍魎鬼魅的神明。
“不可怕,生死乃世間常事?!彼従彽鼗卮?,“人生最大的圓滿,未過于死得其所?!?/p>
曲獬微笑起來,握住了他持著火把的那只手,柔聲道︰“既如此,我愿與宣宗師一同死得其所?!?/p>
他將火把向下傾斜,兩人共同點燃了灌滿火油的壕溝。
大火熊熊而起,沿著石槽一圈圈盤旋而上,瞬間將整座空穹映得雪亮,壯觀如呼嘯的火龍!
“咳咳咳……”曲獬嗆著血跪倒在地,旋即被宣靜河緊緊擁抱住了,他反手抓住宣靜河的手臂,邊咳邊斷斷續(xù)續(xù)笑道︰“宣宗師,如果我下輩子還能遇見你……”
“我知道。”宣靜河按在他背上的那只手在劇烈發(fā)抖,但聲音卻是穩(wěn)定的︰“不用說,我知道?!?/p>
“您真的知道嗎?”
“我……”
曲獬打斷了他,喘息地笑著,一字字問︰“如果來世你我還能相遇,你真的愿意對我行使管教規(guī)束之責嗎?”
——他終于問出了這句話。
早在初見時就已悄無聲息布下的陷阱,直至此刻才圖窮匕見,完全露出了猙獰的而目。
“……我答應你?!毙o河咽喉里像堵住了酸澀的硬塊,因為強忍哽咽而字字顫栗,說︰“只要來世還能相見?!?/p>
就在他話音出口那一瞬,連時空都仿佛凝固了剎那。
緊接著,天神之力破空而來,化作光芒耀眼的血紅細線,一端系在曲獬左手腕,另一端系在宣靜河無名指關節(jié)處,爆發(fā)出無形的、遮天蔽日的強光!
那是天地間最可怕的一道姻緣線。
宣靜河以凡人之身許嫁天神,心甘情愿,三世婚約,從這一刻起才真正踏入了萬劫不復的結局。
“為什么?!”尉遲銳震驚得無以復加,“他說的是管教規(guī)束,明明連婚約這兩個字都沒有提!”
徐霜策提醒︰“但鬼太子提了?!?/p>
“什么時候?!”
“船上?!?/p>
尉遲銳驀然反應過來,剎那間回憶起鬼太子初次登船拜見矩宗,那天深夜兩人在船上的對話——
“若你有一位嚴師從旁管教,應當不至于變成如今這浪蕩的模樣,說不定還能在修仙一途上有所作為。”
“或者如果我有一位妻子,也可以從旁規(guī)束,令我不至于放浪形骸至此。”
“——矩宗大人,您愿意對我行使規(guī)束之責嗎?”
“鬼太子是神,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具有能改變世間因果律的力量?!睂m惟冷冷道,“早在第一次見而時,他就已經(jīng)明確把這道神諭下給了宣靜河,能‘管教規(guī)束’他的不是師尊,是妻子?!?/p>
“然而宣靜河是不可能理解的,他沒想到自己在最初相遇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得到了這世間最可怕的東西,鬼太子的心。”
曲獬悶聲笑了起來。
火龍一圈圈呼嘯而上,迅速迫近穹頂炸藥,跳動的大火在周圍石墻上映出無數(shù)妖異的鬼影。曲獬跪坐在地上,臉埋在宣靜河脖頸間,那笑容越來越不加掩飾,簡直笑得肩膀都要顫抖起來,甚至迫不及待想看到宣靜河接下來聽到這句話的臉色。
“你真的就這么答應我了嗎,宣宗師?”他扭頭看向宣靜河,戲謔道︰“其實我是……”
噗呲。
他突然聽見血肉撕開的聲音,整個人驀然僵住,隨即難以置信地向下望去。
只見宣靜河跪在地上,一手探入自己胸腔,從血肉中活生生剖出了一顆清明無比、璀璨至極的明珠——是大乘境宗師舉世罕見的金丹。
那劇烈的痛苦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宣靜河發(fā)著抖把金丹按在曲獬心口,用盡全身力氣,遽然一把捏碎!
他此生所有靈力磅礡而出,淹沒了曲獬全身。
血肉開始生長,毒血消弭無形,所有傷口迅速愈合。曲獬這具人類身體就像新生一般恢復了光潔,緊接著千萬片金丹驀然化作屏障,將他們兩人憑空一罩,光華四射,堅不可摧。
“金丹……不到……最后一刻……我也不想……”
曲獬完全僵硬在原地,聽見宣靜河伏在他耳邊,用最后一絲力氣,聲音輕得近乎耳語︰“我真的……很喜歡……你活下去……”
火龍在此刻盤旋至頂。
千斤炸藥轟然點爆,世界在一瞬間湮滅成灰!
金丹屏障之外,劇烈爆炸將天地化作一片虛無的蒼白。
就在那足以灼傷雙眼的熾熱強光中,宣靜河無聲向前傾倒,落在了曲獬懷里。
“……你說什么?”曲獬張了張口,聲音仿佛不是他自己發(fā)出來的,“你剛才說什么?”
但宣靜河已經(jīng)死了。
“你說喜歡什么?你說的是什么意思?”曲獬捏著他的下頷想把他喚醒,話音顫栗不成句,一股得而復失的驚疑如閃電般沖上腦頂,最終化作了突如其來的暴怒︰“你給我醒來!矩宗!宣靜河??!”
“宣靜河??!——”
鬼太子的怒吼直下九幽,就在那史無前例的狂怒中,他全部的神力如洪水破閘咆哮而出,頃刻間席卷天地!
三界一切倏然停止。
緊接著,時間被強行回檔。
爆炸急劇收縮,城墻恢復原樣,半空中千萬碎片變回房屋,早已蒸發(fā)在烈焰中的血肉化作累累尸骨,暴雨般灑在街道上。
趙府中、城門下、深山里……數(shù)不清的活死人同時倒地,魂靈全部回歸地府。
瘟疫不再傳播,化作無數(shù)道黑色流光,從四而八方飛回了鬼太子袖中。
地道深處,時間倒流,一顆完美無缺的璀璨金丹徐徐回到宣靜河體內(nèi)。
他胸腔中那顆靜止的心臟恢復了跳動,全身重傷隨之消失,蒼白的臉上現(xiàn)出微許血色,靜靜沉睡在鬼太子臂彎里。
仿佛所有驚心動魄的廝殺和絕望痛苦的死別都從未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