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他咽喉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嘯,像野獸在嚎叫,直接撲了上來!
宣靜河一劍抵住玄成,迫使他不得靠近,重重地閉上了眼楮。
近在咫尺的新鮮血肉讓玄成發(fā)了狂,拼命地向前抓撓,早已變成黑色的指尖幾次離宣靜河咽喉不到兩寸,曲獬立刻︰“矩宗大人!”
“……”
曲獬心念電轉(zhuǎn),當(dāng)即就要舍生忘死地?fù)渖蟻愆U“小心??!”
但緊接著他被宣靜河一抬手擋住了。
矩宗緊握劍柄,修長的手背青筋暴起,不住發(fā)抖。他瞳孔中倒映著玄成暴怒扭曲的臉,視線卻仿佛已經(jīng)穿過這張面孔,看到了昔日弟子靦腆又熟悉的身影。
“吼!”
玄成的尸體新鮮變異,胸膛與喉管尚未腐爛,還能發(fā)出貪婪的嘶吼,掙扎著又要對準(zhǔn)宣靜河的脖子撲上來——但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刻,宣靜河抽手退后,將不器撤回了劍鞘。
曲獬眼皮一跳︰“矩宗?”
說時遲那時快,玄成縱身撲來的那一瞬間,宣靜河反手用劍鞘將他重重?fù)麸w,轟然砸塌了柴房的木門!
半面墻嘩啦坍塌,玄成整個人摔進了磚瓦廢墟中,而原本在屋外不斷拍門的活尸們頓時一擁而入,將柴房擠得水泄不通!
宣靜河一按曲獬肩頭,縱身御劍而起︰“走!”
兩人同御一劍,騰空而起,恰逢此時烏云中漏出一線慘白月光,映照出了腳下涌動的活尸潮,從高處向下望去就如同蝗蟲一般,密密麻麻淹沒了不大的宅院。
曲獬迎風(fēng)大聲問︰“我們現(xiàn)在去哪里?”
宣靜河站在他身后,一手按著他的肩,五指用力極緊。
“矩宗大人?”
“……”宣靜河略帶沙啞的聲音終于響起,好似在強忍著某種痛苦似地,簡短道︰“跟我來。”
不器劍劃破夜空,終于將漫山遍野活尸的呼嘯遠(yuǎn)遠(yuǎn)拋在身后,少頃驟然急劇降落,砰地摔在了一處高高的斷崖之上。
宣靜河靈力已經(jīng)瀕臨衰竭,踉蹌數(shù)步立在斷崖邊,一手掐住自己的脖頸干嘔數(shù)聲,才勉強壓下了沖上咽喉的那一口黑血。
曲獬疾步上前︰“怎么回事?”
“……”
宣靜河沒有回答,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他側(cè)臉蒼白如霜雪,但神情凝定不動聲色,眼尾向曲獬一瞥,閃動著細(xì)微的寒芒。
——是他嗎?
湖中那名布陣者年齡明顯比曲獬更大幾歲,但宣靜河知道如果是真正的邪道大拿,年齡外貌身材都是可以偽裝的,只有聲音、神態(tài)、動作等細(xì)節(jié)很難偽裝出來。
那人到底是誰?
“矩宗大人?”這時曲獬突然瞥見什么,震驚地伸手︰“您的耳朵怎么受傷了?”
宣靜河一抬手擋住了他︰“無妨。”
曲獬仿佛無所覺察,滿心滿眼都寫著緊張︰“是何人所傷?何時所傷?難道是那些死……那些活死人?這可怎么辦,我們還是立刻出發(fā)去鴣茄按蠓虬桑緗衲鬮葉誦悅孕諛蝗酥鄭汕蟣稹br /
他話音一頓,眉心已經(jīng)被宣靜河兩指抵住,迅速一探氣海。
——確實什么也沒有。
沒有金丹,沒有靈力,筑基不到的那點修為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可能是他。
但宣靜河注視著眼前少年情真意切的擔(dān)憂面孔,一絲針刺般的直覺掠過心頭,仿佛有某種極端的危險正悄然逼近;只是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了,不可能有精力去分辨那堪稱荒謬的直覺。
曲獬握住了他的手,聲音低而柔和︰“矩宗?!?/p>
那兩個字就像一張無邊無際的蛛網(wǎng),輕薄又細(xì)密,從四面八方覆蓋上來,將一個人的五感和神智都牢牢束縛住。
宣靜河一手扶著劍柄,緩緩跪坐下身,曲獬隨之俯在他身側(cè),聲音輕柔得仿佛能隨時把人催入夢境︰“讓我來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吧,矩宗。深山夜寒霜冷,四處危機重重,我?guī)闳ヒ惶帨嘏踩男袑m……”
“咳!咳——”
宣靜河靈力再也壓制不住,猛然嗆出一口淋漓黑血!
曲獬話音驟停,只見宣靜河被劇痛激得清醒過來,猝然把手一抽,剎那間袍袖翻起,左手腕內(nèi)側(cè)赫然有四道烏黑的抓痕!
曲獬那張從來都活靈活現(xiàn)、唱作俱佳的臉,到這時才終于真正地變了。
“……何時的事?”半晌他吐出四個字。
“在湖邊遇到一群活尸,翻檢時不慎遭襲?!毙o河止住喘息,沙啞地呼了口氣︰“從沒見過這種東西,防不勝防?!?/p>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仙盟里得道百年的前輩宗師都沒見過這么大規(guī)模、這么強攻擊性的活尸,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換作神仙來也得中招。
宣靜河向后靠坐在樹下,從后腰拔出一把短匕,信手扔來︰“拿著?!?/p>
曲獬一把接住,面色微沉。
“把這些人變成活尸的關(guān)鍵不是邪法,而是腐血。活尸抓撓、咬人時會把自己的腐血融入人體,頃刻間便能將活人變成渴求血肉的同類;可惜我在親眼目睹玄成的變化之后才悟出這一點,當(dāng)時卻已經(jīng)遲了?!?/p>
“我用全部靈力將毒血壓制在手臂受創(chuàng)處,但一旦靈力耗盡,毒走全身,我就會變成與玄成一樣的怪物?!?/p>
曲獬的目光落在宣靜河手臂上,果然手肘以下的黑青色正緩緩?fù)嗜?,向抓痕所在的那一小塊皮膚匯集。
那是腐血逆流,正一點一滴地被強行壓制在右手腕處。
“如果我變成那樣,”宣靜河手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陽穴,“你就用這把匕首刺穿我的頭顱,徹底殺死我?!?/p>
黑夜寂靜無聲,遠(yuǎn)方山谷中隱約傳來一兩聲凄厲呼嘯,那是落單的活死人在游蕩。
曲獬上前坐在宣靜河身側(cè),注視著夜氣中他蒼白而沉靜的側(cè)臉,以及細(xì)密半垂的眼睫,輕聲安慰︰“何至于此?”
宣靜河沉默片刻,說︰“不該讓你上船的?!?/p>
如果從一開始就不讓這少年上船,那么他就不會跟來鴣牽換嵩庥鼉暌灰梗換岊煥?謖飧嘰Φ畝涎律?;藲埞是那鸽h髁袒ㄖ氐母患夜櫻說矗遼倌鼙W∫惶跣:br /
曲獬掌心覆在宣靜河冰涼的手背上,誠懇地道︰“只要能將腐血逼出體外,未必就一定會變成活尸。何況這天下不知多少人仰慕矩宗,不知多少人愿意與您同生共死,對我來說更是求之不得……”
宣靜河短促地笑了下。
這是曲獬第一次看見他笑,雖然有點自嘲的意思,但他生得確實太好看了,剎那間便讓曲獬話音猝止。
“你有同胞手足嗎?”宣靜河問。
曲獬沉默一瞬,說︰“有個弟弟,年歲相差甚大?!?/p>
宣靜河點點頭,“甚好,不至于有絕戶之險。”
“……自幼心智發(fā)育不全,體弱腦殘,兼有癡呆之相。”
宣靜河道︰“小兒晚慧乃是常事,不用介懷?!?/p>
鬼太子對這樣的安慰心情復(fù)雜,欲言又止片刻,若無其事地轉(zhuǎn)移了話題︰“矩宗大人有兄弟嗎?”
“沒有?!?/p>
“可曾有過道侶?”
“也沒有?!?/p>
曲獬微微挑起眉角︰“哦,為何沒有?”
宣靜河淡淡道︰“我天生八字不好,于父母、手足、妻子一概緣薄,刑親克友,婚姻難就。所以自幼在師門長大,繼任矩宗后決意不收入室弟子,本以為此生足夠干凈了斷了,沒想到玄成、玄正這樣的記名弟子最終也未能幸免于難?!?/p>
刑親克友、婚姻難就,這明顯是命犯劫孤二煞,八字實在強得可怕,連曲獬都詫異了下。
“來鴣侵埃姨龐醒蓿腿靡桓黿行募敲蘢憂襖刺嬌礎(chǔ)斃埠由釕釵絲諂羥岫謊疲拔腋詹旁諍叩幕釷褐鋅吹剿??!br /
曲獬頓時恍然,視線落在宣靜河右手腕的四道猙獰抓痕上,明白了前因后果。
呼嘯風(fēng)聲由遠(yuǎn)而近,是幾具活尸聞聲而來,但它們爬不上嶙峋的石壁,只能在高高的斷崖下徒勞地嘗試著,拖著蹣跚的腳步游蕩徘徊。
“活尸應(yīng)該有一個重要的習(xí)性,就是白天與正常死人無異,到夜間才會蘇醒過來開始覓食。所以我們在獵戶家中看到的那具男尸被他母親收殮在棺材里,白天與正常尸體一般無二,到夜間才會破棺而出。我們白天一路深入山林卻沒有驚動任何活尸,也從側(cè)面佐證了這個猜測?!?/p>
宣靜河語氣沉定冷靜,看了眼黑沉的夜空︰“此刻應(yīng)該已經(jīng)過了丑時,再熬兩個時辰天就亮了。白天活尸不起,你一人足以穿過山谷回到渡口,乘船半日即可抵達(dá)揚州。抵達(dá)后立刻向當(dāng)?shù)伛v守的仙門世家上報,讓他們發(fā)傳音符通知岱山褪婀氬籽糇冢匭肱沙齟罅咳聳擲辭逑湊飧澆猩酵罰鴣?。”浅五指螒?zhàn)裊慫氖滯螅骸熬刈br /
“如果你能活著回去,當(dāng)以不器劍為信物,告訴仙盟說你是我臨死前收的唯一的弟子。”宣靜河頓了頓,又道︰“但有一事你務(wù)必記住?!?/p>
“……何事?”
宣靜河轉(zhuǎn)向曲獬,他的眼楮如寒星般明亮,眼梢形狀纖秀而長;這樣面相的人,似乎天生就應(yīng)該是冷心冷情,對誰都半分感情也不會有的。
“前路飄搖,人心叵測,出去后不要告訴仙盟任何人是你殺了我。”
“這個秘密埋葬得越深,你此生就能走得越穩(wěn)。”
?
遠(yuǎn)方山林簌簌而動,風(fēng)從夜空而來,裹著冰涼的血腥,拂過鬼太子華麗的黑錦袍袖,吹著哨子消失在天際。
宣靜河的體溫已經(jīng)非常高了。先前他神智尚算清楚,還能再與曲獬說幾句話,但隨著靈力的急劇消耗和手臂的非人劇痛,他的意識一度消失,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楮。
曲獬坐在他身側(cè),撐著下巴看著他,心里涌動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混雜著新奇、探究和心動,良久慢慢發(fā)酵成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我此生能不能走穩(wěn)不知道……遇到了我,你這輩子是注定很不穩(wěn)妥了。”
他含笑自言自語完,向宣靜河一伸手,突然似乎牽動了什么傷處,“嘶”地吸了口涼氣,掀開自己衣襟向里一瞅。
少年精實的腹部赫然有一道劍傷,已經(jīng)凝成了暗紅色,不用看他都知道同樣的劍傷在后腰還有一處,因為在湖中時猝不及防,被不器劍貫穿了整個身軀。
“嘖?!鼻硴u頭,伸手把宣靜河拉到自己懷里,從身后扳著他的下巴,狎昵地輕聲道︰“我待會兒就親身讓你體驗一下這相等的痛楚?!?/p>
宣靜河呼吸急促而痛苦,右手腕上青黑的腐血已經(jīng)克制不住,正一寸寸向手肘蔓延,頃刻便要毒走全身。曲獬一手親密地環(huán)抱著他,另一手把玩著他耳梢,摸到耳廓軟骨上前后貫穿的傷口,那是在湖水里時被他犬齒刺穿的痕跡。
宣靜河側(cè)臉浸透冷汗后有種蒼冷的森白,鬢發(fā)卻因此而顯得格外黑。曲獬把玩片刻,突然指尖神力一閃,憑空撚住一朵新鮮的彼岸花,用鋒利的花枝重重一刺,貫穿了他耳廓上的創(chuàng)口!
鮮血頓時汩汩涌出,血紅花瓣別在烏黑鬢發(fā)中,有種妖異到不真實的美感。下一秒,花瓣陡然化作紗霧一般的光暈,層層疊疊包裹住宣靜河全身;強大的神力把即將蔓延到他全身的腐血硬生生逆推回去,集中在了右手腕傷處。
曲獬拔匕一道寒光,將他手腕那塊腐敗血肉削了下來!
黑血潑濺一地,宣靜河上半身幾乎反弓起來,被曲獬毫不留情一把摁回懷里,緊接著新血迅速涌出,很快在宣靜河手邊匯聚成了一灘殷紅色的血洼。
那是尸毒被徹底排干凈了的緣故。
“……”宣靜河微微睜開眼楮,但可怕的高熱讓他無法清醒,掙扎中似乎想說什么,曲獬用掌心輕輕覆住了他的眼楮。
“還沒開始呢?!彼Z調(diào)中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溫柔,“睡吧?!?/p>
仿佛意識被無數(shù)只冰冷的手拉進深淵,宣靜河神智昏沉,合上了眼皮。
曲獬站起身,打橫抱起宣靜河,虛空中撕開了一道閃爍黑光的裂隙,他一抬腳就跨了進去。
時空裂隙之后,便是鋪天蓋地的黃泉轟鳴,血灰色天空沉沉壓在頭頂,正是世人口中的陰曹地府——鬼垣。
無邊無際的血海占據(jù)了全部視線,一道長長的棧橋從曲獬腳下向前延伸,仿佛一柄利劍將海面分成左右兩半。遠(yuǎn)方棧橋盡頭是一座巍峨的寢殿,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如同一座漆黑山峰矗立在天穹下,是這偌大天地中唯一震撼的神跡。
曲獬哼著輕快的小調(diào),懷里橫抄著昏睡不醒的宣靜河,沿著棧橋橫渡血海,木屐在滔天巨浪中發(fā)出啪嗒聲響。
無數(shù)妖禽飛鳥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撲打骨翼盤旋在兩人頭頂,不時伸出長長的鳥喙,向誤入鬼垣的人界矩宗探頭探腦。這時只聽遠(yuǎn)方傳來一聲悠長咆哮,一頭身長千丈的巨龍破開云層,當(dāng)空呼嘯探下身軀,血紅空洞的眼楮緊緊盯住宣靜河,似乎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
這是一頭上古時代早已化骨的死龍,因為它實在太巨大了,當(dāng)年幼小的宮惟兢兢業(yè)業(yè)下鬼垣來超度亡魂,無意中撞見它,當(dāng)場就被嚇哭了,一路抹著眼淚嗷嗷地跑回了上天界。曲獬因此深覺有趣,從此就把死龍當(dāng)做寵物,豢養(yǎng)在了寢宮上空。
“不是賞給你的?!鼻承那樗坪跏钟淇?,一揚手拂開龐大猙獰的龍首,笑道︰“今夜新婚,萬事莫擾。滾吧!”
巨龍被他拂得沿海面翻滾出去,頓時攪起了千仞血浪,不甘心地發(fā)出一聲長嘯,戀戀不舍地游回了鉛灰色的云層里。
十二扇殿門依次轟然大開,又在曲獬身后層層關(guān)閉,威嚴(yán)磅礡的寢宮中亮起了夜明珠的光。
無數(shù)道綃帳隨著鬼太子的腳步飛揚而起,盡頭是一座寬廣的墨玉床榻。宣靜河掙扎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自己仿佛被放在了云端似的被褥里,但不論怎么想要蘇醒,都只能向更加黑暗的深淵中墜落。
曲獬坐在床榻邊,自上而下饒有興味看著他,打量眼前這張帶著痛苦的面容。
“人界新婚好像都是要交換庚帖的?”他把玩著宣靜河的鬢發(fā),似乎感覺很有意思,“不過我沒有八字,至于你的庚帖,我就自己來拿吧?!彼覆n在宣靜河微蹙的眉心上一點,一圈圈血色神光氤氳開來,在虛空中縱橫交錯,構(gòu)成了一張復(fù)雜的命盤圖。
“哦——”曲獬驚異地拖長了語調(diào),“真的這么差啊?!?/p>
宣靜河的八字非常有意思,他命犯劫孤二煞,注定沒有后代,父母、配偶、師友也皆盡難活。這種命格通常是不能修仙的,因為太容易走火入魔了,但他偏偏仙緣深厚,而且道心堅定得可怕,甚至突破了天下僅有寥寥數(shù)人才能突破的大乘境,距離飛升不過半步之遙。
“沒有用,這種八字注定飛升不了?!鼻痴Z氣中有點居高臨下的憐憫,一手把宣靜河攬在懷里,另一手輕輕轉(zhuǎn)動懸浮的巨大命盤,“你要是真能封神,我倒還不好辦了……嗯?”
他動作一停,瞇起眼楮︰“命帶血光,有大災(zāi)厄?”
一個世所罕見的大乘境宗師,命里能有什么重大的災(zāi)厄,難道是身死道消?
不能,哪怕他真死了,鬼太子都有千萬種辦法把他的魂魄弄回來。
曲獬想仔細(xì)看那災(zāi)厄是什么,但命盤極其精細(xì)復(fù)雜,且此刻美人在懷,他也沒多少心思去算那個,低頭用犬齒輕輕咬住了宣靜河冰涼的耳梢,親熱地道︰“這大災(zāi)厄該不會就是遇到我了吧?!?/p>
宣靜河眉心不自覺微微蹙著,他正發(fā)著高熱,半散落的衣襟中體溫蒸騰,散出更加濃郁的睡蓮氣息。
曲獬眼錯不??粗?,想起在獵戶家中開棺時被他一手按住護在身后,心頭涌出一絲絲既揶揄、又喜歡的情愫,突然抬手一拂,大殿中無數(shù)道華美綃帳頓時變作一色正紅,層疊飄飛而起,仿佛這黃泉下一場金紅盛大的喜筵。他就在那滿堂喜氣中一把將宣靜河壓在被褥間,捏著他的下頷,聲音含笑而甜膩︰“哪怕你死一萬次,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能把你抓回來,信不信?”
宣靜河被壓得呼吸急促,眉頭皺得更緊了。
“哦,看來是不信。”曲獬促狹地輕聲道。
“……”
仿佛被無數(shù)夢魘死死纏繞,宣靜河張了張口,但發(fā)不出聲音。
曲獬說︰“不信也無妨。”
他一伸手,千里之外的白玉轉(zhuǎn)生臺上憑空神光一閃,緊接著寢宮床幃間便出現(xiàn)了一面巴掌大的鏡子,鏡面平滑又霧氣氤氳,下角銘刻著幾個血紅小字,乃是古老的鬼垣符篆——三千世。
這是從遠(yuǎn)古以來就被安置在轉(zhuǎn)生輪上空的神器,凡人以鮮血涂抹,便能看到三千年后自己的情狀。
這所謂的神器對曲獬這個天生神來說自然是雞肋,但現(xiàn)在有了宣靜河,他便產(chǎn)生了興趣,順手捏捏宣靜河冰涼削薄的耳梢,將未干的鮮血在鏡面上一抹。幾乎在那瞬間,血跡就被鏡面吸收得干干凈凈,隨即繚繞的霧氣一清,鏡面明光澄澈,映出了清晰的畫面。
——背景幽深黑暗,果然還是在鬼垣。
“喔,我就說嘛。”曲獬挑起眉角,少年俊美的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邪氣和惡意,“三千年后你也還是在……”
他話音戛然而止。
只見畫面中的宣靜河端坐在地,肩挺背直,腰封束得身形窄薄,三層衣襟嚴(yán)謹(jǐn)規(guī)整,寬廣的白緞袍袖如流水般逶迤在地。那張秀麗的面容并未因為三千年漫長歲月而變化半分,眉眼間的平靜和冷淡也一如既往,但他的靈魂中多了一絲不可錯認(rèn)的氣息——
是神格。
他竟然封了神!
他怎么會飛升?!為何封神后會下降地府?!
這時鏡中畫面一轉(zhuǎn),曲獬看見了更加難以置信的一幕。
一道昏黃屏障矗立在三千年后的宣靜河面前,那是黃泉最深處的混沌封印,但卻不是為了關(guān)宣靜河——只見昏黃色封印內(nèi)部,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懶洋洋盤腿而坐,似乎正因為被迫聆聽那千篇一律的宣道而十分無聊,一只手把玩著劍鞘流蘇,一只手支著下頷,不懷好意的目光緊緊鎖在宣靜河冷漠的臉上。
床榻間,鬼太子五指緊攥著身側(cè)宣靜河的手腕,用力之大青筋暴起,但他無法把視線從鏡面上移開。
——他看見了他自己。
三千年后,被迫臣服于西境上神宣靜河座下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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