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霜策一哂︰“垂髫小,童言忌,不得數(shù)。”
大夫人卻誠懇︰“徐宗主有所不,元駒今年雖然只有六歲,但已經(jīng)是大孩子了。您只要他一面……”
徐霜策拂袖轉(zhuǎn)身︰“弱冠之前不談此事。”
身后尉遲銳和宮惟同時舉手想說什么,奈何兩人都被下了噤聲術(shù),只能發(fā)出急切的唔唔聲。
只有大夫人頓時驚喜過望︰“當(dāng)真?”
緊接著頭當(dāng)空怒喝︰“尉遲元駒——你給我下來——”
謁金門上上下下都在忙碌接應(yīng)附近民眾前來避難,漫天都是子弟來往御劍,交織成一絢麗的氣勁。隨著大夫人貫徹長空的召喚,一熟悉的身影匆匆凌空而下,正是謁金門少主尉遲驍︰“母親?”
徐霜策一頭。
那瞬間宮惟清清楚楚看了他臉上空白的表。
蝶死夢生破滅前,謁金門少主尉遲驍十周歲整,十六年前的現(xiàn)世,應(yīng)當(dāng)變一名六歲小。
然而此刻出現(xiàn)徐霜策面前的“六歲小”尉遲驍身長八尺,手握勾陳,身形健碩利落,左袖六金環(huán)。為指揮子弟來往接應(yīng),此刻正忙得滿頭大汗,不住用袖口擦拭額角︰“何事,母親?”
大夫人喜氣洋洋︰“徐宗主看著覺得滿嗎?”
“……”
徐宗主慢慢地、一寸一寸地轉(zhuǎn)過身來,居高臨下的視線在尉遲銳和宮惟兩人臉上來移動,目光既冷且厲,一言不發(fā)。
宮惟終費勁掙脫噤聲術(shù),心虛搓手一臉笑嘻嘻︰“、下局勢忙‘亂’,多個人手能多幫點忙,所以那天在三途河邊你沒醒的時候,長生讓我對他佷子了個,恢復(fù)了蝶死夢生里的年齡……都是長生非叫我做的!不信你他!”說著趕緊解除了尉遲銳的噤聲術(shù),并用“都怪你”的目光聲譴責(zé)他。
尉遲銳終能張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坦坦‘蕩’‘蕩’地對著徐霜策︰“是啊,怎么了?”
緊接著他轉(zhuǎn)向大夫人,一臉斬釘截鐵︰“這門親事我不同,徐霜策給他徒弟定的婚約就是他自己。他倆當(dāng)著我的面雙修呢,我都看了!不了假!”
啪嗒!
長孫澄風(fēng)好不容易翻出幾件寶,正提筆往紅封上寫“恭賀徐宗主喜得愛徒”,手一抖筆掉在了地上。
“………………”
一片死寂。
寒風(fēng)從眾人之間呼嘯而過,半晌只尉遲夫人表空白,顫聲︰“???!”
穆奪朱掩著半邊嘴,轉(zhuǎn)向目瞪口呆的長孫澄風(fēng),輕聲提醒︰“那紅封你改成‘恭賀徐宗主喜得愛妻’能用。”
徐霜策那雙黑沉的楮盯著尉遲銳,然后慢慢移向不遠處校場邊的那棵樹。
數(shù)息后尉遲銳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立馬倒退三大步,一臉警惕︰“做什么?我說錯了嗎?!”
徐霜策向前一步,伸出手。
尉遲銳閃電般向后瞬移三十丈,卻徐霜策根本沒他,一手按在了罩著兵人斷掌的陣上,陣靈光頓時璀璨了數(shù)倍,下一刻——
轟!
巨大的機關(guān)斷手爆燃起來,黑火咆哮炙熱‘逼’人,幾欲沖破防護罩,卻被徐霜策不容置疑的神力強行鎮(zhèn)壓了下來!
眾人同時下識退去半步,只遠處又有謁金門弟子如利箭般御劍而來,來不及落地便寶泉喝︰“稟報劍宗!后山林中黑火爆燃!”
“報!山下村鎮(zhèn)黑火燒起來了!”
“報!臨南各地各處都有機關(guān)燒起黑火,水不能滅,觸之即死!!”
……
一時之間,散落在天下各處的機關(guān)零件都化了熊熊黑火,越燒越大,烽煙四起!
徐霜策遽然發(fā)力,將陣內(nèi)的黑火硬生生壓平,只剩下兵人斷手焦黑的殘骸。
隨即他雙掌前推,磅礡神力沖上天穹,向四面八方環(huán)形擴散,如千萬流星沖向各地高高燃起的硝煙!
然而這根本不夠——毀滅比保護簡單得多,燃燒所需的神力也比鎮(zhèn)壓和撲滅少得多。天下各地的烽煙只弱了短短一瞬,又再度源源不斷升上天空,隱約有了要爆發(fā)‘性’燃燒的勢頭!
尉遲銳毫不猶豫飛身去撲救自家后山的黑火,長孫澄風(fēng)也立刻發(fā)傳音符去詢巨鹿城的況。周圍人來人往,炸鍋般鼎沸,穆奪朱在一片混‘亂’中大聲︰“真沒辦立刻找應(yīng)……找北垣上神嗎?!”
徐霜策不斷加大壓向四野八荒的神力,神冷沉,只一搖頭。
正當(dāng)這時宮惟卻輕輕“咦”了一聲,︰“北方的火好像更大一點呀。”
謁金門大宅在山頂上,校場位置極高,四面環(huán)顧一覽余。不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宮惟御劍而上高空,停留片刻后突然迅速返,好似發(fā)現(xiàn)了什么︰“徐白,徐白!”
徐霜策一抬頭。
“——北方千里外,遂城!”宮惟兩手攏在嘴邊,大聲︰“宴春臺附近的遂城火燒得最旺,神力最強盛,應(yīng)愷可能就在那附近!”
一黑袍銀劍的身影靜靜落在城墻上。
城內(nèi)已被黑火淹沒,縱橫交錯的街坊如同一條條火焰長龍。腳下街一片混‘亂’,數(shù)百姓拖家?guī)Э诳癖?,驚叫、哭喊、狗吠馬嘶不斷被淹沒在滾滾黑煙里。
宴春臺樂圣座下弟子正迅速御劍來,一批一批營救困在城中的百姓,然而那只是杯水車薪。太多人心懷僥幸不愿放棄打拼了一輩子的家產(chǎn)田地,拖最后逃跑不及,只能困在烈焰中聲嘶力竭地哭嚎︰“救救我們呀!”“快來人?。 薄熬染任覀儼?!”……
應(yīng)愷重重閉上楮。
“救救我們吧!”他聽九千年前跪在山門下的百姓在哭號,一聲聲喧囂震天︰“那些是我們的家園田地,我們的車馬牛羊呀!”
“治水?你瘋了么?”九千年前徐霜策的聲音冷靜犀利、毫不留︰“靈力多得用不掉不如把這上萬災(zāi)民轉(zhuǎn)移上游去,田地財產(chǎn)你管那么多甚?!就非得這么有求必應(yīng)?!”
然而山門前凄厲的哭聲就像釘子一樣時不刻往耳朵里鉆︰“你們不是修仙之人,不是要成仙成神的嗎?”“救救我們的家園吧!救救我們??!”“死不救,豬狗不如??!”
……
應(yīng)愷猛地睜開楮,底血絲通紅。
轟隆一聲巨響,不遠處成排的街坊完全坍塌了。烈焰呼嘯爆燃,火星瘋狂迸濺,有人徒勞地運水試圖救火,更多人逃跑的背影晃動不清。
“你看這些,心里真的高興嗎?”虛空中宮惟那雙澄澈的楮好似仍然望著他,底盈滿了憂傷。
“——如今的北垣與蝶死夢生里的應(yīng)師兄相比,哪一個更高興一點?”
應(yīng)愷用力按著心腔,五指深深陷進袍襟。
好疼啊,他想。
志愿得償?shù)淖涛恫粦?yīng)該是最痛快的嗎,為什么會這樣撕心裂肺的疼呢?
“哇——”
一個幼小的身影在大街上跌跌撞撞,是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穿著臃腫的花襖子,梳著凌‘亂’的羊角辮。許是混‘亂’之際被家人丟了,滿臉都是灰煙,走幾步就摔在地上,又用兩只烏黑的小手撐著地面爬起來,一邊胡‘亂’抹淚一邊踉踉蹌蹌地往前奔。
“娘——爹——娘——!”
應(yīng)愷望著的背影,突然有一絲恍惚。
相似的哭聲從記憶深處浮起,那是年幼的尉遲銳剛被送懲舒宮不久,少年躲在假山后的池塘邊死死咬著自己的拳頭,最終是沒忍住,像個孩子一樣痛哭失聲︰“我娘隨我爹去了,我沒有娘了——哇——”
年幼的宮惟也蹲在邊上哭,不過那是為剛才手欠招惹小尉遲銳結(jié)果被打哭了??蘖藭I,懂事地安慰尉遲銳︰“沒事,長生,我也沒有爹娘,人總會死的,以后你就習(xí)慣了。”
結(jié)果尉遲銳一聽哭得更厲害了︰“哇——!”
“娘!你在哪!娘——”
小女孩突然撞上了面前的人影,一下跌坐在地,茫然抬起頭,含著淚水的大楮望向這個穿著黑衣服的、高高的年輕男子。
應(yīng)愷閉了閉楮。
——明明完全不同,但那張滿是淚痕的小臉卻與記憶深處的小尉遲銳重合了,再一恍神間,又好像與年幼時的宮惟重合,仿佛了那場美夢中熟悉的懲舒宮。
“我、我娘丟啦?!毙∨⒊槌橐乜奁饋恚纱疁I珠滾落臉頰,‘奶’聲‘奶’氣地張開手︰“求、求求你救救我,哇——”
求求你救救我。
應(yīng)愷終慢慢跪下來,像夢游一般,伸手抱起哭泣的小女孩。
他滿心空白茫然,不自己在做什么,也不這樣做底有何義,就這么任由小女孩像抓救命稻草般摟著自己的脖子,一步步蹣跚地穿過黑火,抱著走向城外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