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惟正色道︰“法華仙尊竟然妄圖刺殺宗主,實在令人發(fā)指,弟子生生世世忠于滄陽宗,絕不與其為伍!”
徐霜策道︰“你還說你寧死也絕不把身體讓給法華仙尊還魂?!?/p>
“絕不!”
“很好?!毙焖哐酃庀蛩黄?,悠悠道︰“但法華仙尊一代宗師,若是他強行奪舍,而你無法阻擋怎么辦?”
“……”
好問題啊徐白,你不如去問被歹徒霸凌的少女如何自保名節(jié)好了。
宮惟在徐霜策似笑非笑的注視中欲言又止,開口又閉上,開口又閉上,重復數(shù)次后終于呼了口氣,調整好情緒。
然后他拍案而起,凜然道︰“那弟子便殺身成仁!”
啪,啪,啪。
徐霜策緩緩撫掌,道︰“不愧是我滄陽宗弟子?!?/p>
宮惟從容作揖,心里把這姓徐的怒罵了十八遍。
緊接著徐霜策不疾不徐道︰“但你既然是為師愛徒,為師自然是不舍得你殺身成仁的?!?/p>
他一伸手,旋風憑空凝聚,裹挾著金光降落在他掌心,驀然化作一道通體烏黑、光澤溫潤、由青繩系起封印的玉簡。打開墨玉簡一看,里面是無數(shù)鮮紅小字密密麻麻,抬頭赫然是三個字《定魂注》。
“此為我滄陽宗秘藏,顧名思義,能將魂魄徹底定在軀殼內。你將此書內的道法融會貫通,任何人即便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再把你的魂魄從這個身體里驅趕走了?!?/p>
宮惟心里一沉,面上卻沒顯出異樣來,一邊恭敬地接過玉簡一邊問︰“即便弟子被人蠱惑,或被迫有心獻舍,也是不能的對嗎?”
明明是個很簡單的問題,徐霜策卻不知何故停頓了一下,才避開目光道︰
“是?!?/p>
“從今日起你便住在璇璣殿,不用再回外門弟子居所了,每日專修定魂注,由我不定時抽查。抽查不過必有重罰?!毙焖邠P手一拂,不欲再與他多談︰“退下吧?!?/p>
墨玉簡冰涼徹骨,拿在宮惟手里卻像是燙手山芋。一旦被這玩意把魂魄定住,將來怎么把原主的魂魄換回這具軀體呢?
宮惟站在偏殿窗前唉聲嘆氣,突然只聽門外有人冷冷道︰“何故在此惺惺作態(tài)?”
宮惟一回頭︰“喲,師兄!”
徐霜策自己沒收徒,但璇璣大殿門前有八位守殿弟子,受他親自指教多年,在外人眼里看來與滄陽宗傳人無異。二十年前從千度鏡界幻世出來后,宮惟屢次來找徐霜策玩兒,都在璇璣大殿前吃了閉門羹,后來有一次宮大院長終于被惹惱了,親手施法把這八名守殿弟子定在山門前,如棺材板一般直挺挺地,然后每人腦門上給貼了一張黃符紙,上面龍飛鳳舞親筆提著四個字︰棺材瓤子。
來者正是八名外門弟子之首溫修陽,如當年一樣板著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棺材臉,把食盒放在桌案上︰
“奉宗主令,送飯?!?/p>
宮惟嘆了口氣,吃飯是他在這慘淡人世間最后的慰藉︰“師兄遣人叫我一聲就行了,怎好麻煩你親自……這是什么?!”
食盒里放著一個描銀青瓷大海碗,海碗里是滿滿的清水煮白菜,半點油星不見,如鏡面般映照出宮惟空白的表情。
溫修陽道︰“宗主有令,參透《定魂注》之前需懸梁刺股,不可心有雜念,每日二兩清水煮菜即可?!?/p>
“……”宮惟嘴唇微微顫抖,半晌低聲下氣懇求︰“師兄我想吃點肉……”
溫修陽長得其實并不像棺材,劍眉星目、身量頎長,甚至有幾分翩翩少年郎的味道,奈何只要一開口那棺材瓤子的冰冷死板就撲面而來︰“沒有?!?/p>
“師弟我身受重傷,失血過多……”
“不行?!?/p>
“師兄……”
“在下并未如你一般,被宗主收為親徒,師兄二字并不敢當?!?/p>
宮惟假裝沒聽出他是什么意思︰“別那么固執(zhí)嘛師兄。你看,宗主大人教化一方,全滄陽宗上下都是宗主的弟子,不是親弟子勝似親弟子!因此你是我的……”
“住口!”
溫修陽終于受不了了,扭頭就走。宮惟趕緊追了兩步︰“給瓶肉醬也行啊師兄”緊接著“砰!”一聲,房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小棺材瓤子?!睂m惟悻悻然搓手,“腦筋如此死板,難怪排行榜上差尉遲驍一位?!?/p>
提起尉遲大佷子,宮惟不由陡生想念,原因無他至少跟尉遲驍孟云飛他們混的時候口水雞可以隨便吃。那時候嫌人家煩,誰料一朝淪落到住在徐霜策隔壁的地步,便突然覺得連尉遲大佷子都無比慷慨可愛了。
宮惟憂傷地坐在大海碗前,用筷子挑了兩根白菜,長嘆一口氣又扔回碗里,突然手指碰到了一塊溫熱但生硬的東西。
玉佩。
他陡然來了精神,起身從袖中一掏,果然是尉遲驍?shù)幕榧s信物,麒麟血玉佩!
當初離開臨江都時,他被徐霜策一手提溜著扔進車里,起飛那瞬間透過飄揚的車簾,看見外面尉遲大公子追了兩步,沖著他示意腰間的玉佩,迅速做了一句話口型︰“有危險叫我!”
但當時一切都太快,宮惟根本來不及回應。回到滄陽山后又疲于應對徐霜策,連一句話都要在心頭掂量再三才敢出口,因此便沒想起玉佩這回事。
“尉遲驍,”他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道。
各大門派世家都有給人隨身佩戴的信物,多為玉佩、金環(huán)、吊墜等物,上面多附有秘傳護身法咒,危急時刻能自動爆出法術,護主擋災。二十年前徐霜策化身“白將軍”進入幻世前,從滄陽宗帶走了一枚金環(huán)護身,上面密密麻麻篆刻無數(shù)法咒符文,后來又贈給了“徐夫人”作定情信物。那金環(huán)就是這樣的一件法寶。
不過麒麟血玉佩較之還更勝一籌,因為它附有另一道逆天的防護術
當佩戴者瀕臨生死一線時,它能自動玉碎替死。
因為這個緣故,麒麟血玉佩珍貴異常,擁有它便等同于多了條命。上一代劍宗臨終前將這件法寶交給了幼子尉遲銳,尉遲銳繼任劍宗后,又把它交給了自己亡兄的遺子、唯一的佷兒尉遲驍。不過三代人至今沒遭遇過瀕危必死的危機,因此也沒機會讓它發(fā)揮作用,否則現(xiàn)在已經成一地碎渣了。
“難怪你成天惦記著要討回去?!睂m惟百無聊賴,拎著玉佩晃了晃︰“要是我哪天不小心把它給用了可多罪過呀,是吧大佷子?”話音剛落,玉佩陡然煥發(fā)微芒,隨即紅光一閃!
宮惟一怔,只見玉佩竟然自動爆出了一個千里顯形陣,陣法在虛空中縱橫交錯,緊接著顯出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尉遲驍兩手撐地,滿頭大汗,上身沒穿衣服,身材肌肉近乎完美,正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尉遲驍︰“……”
宮惟︰“……”尉遲驍一骨碌爬起來,大驚失色地抄起勾陳劍︰“你怎么了?!”
宮惟一手捂眼︰“無事,莫慌!劍放下說話!”
“……”尉遲驍這才看清他身后的背景是滄陽宗璇璣殿,松了口氣怒道︰“沒有危險你召喚我干什么!”
宮惟略松開一條指縫,從縫隙間露出半只眼楮︰“悖這不沒事找你聊聊天嘛?!?/p>
尉遲驍順著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一瞅,立馬觸電似地扔了劍,抓起練功房地上的衣服擋在懷里,面紅耳赤問︰“你在想什么?我只是在練功而已!你就是存心想偷窺我對吧?!”
“少俠想多了,偷窺你不如去偷窺徐宗主洗澡,還方便點?!睂m惟笑嘻嘻拖起腮說︰“再說我也不知道你這定情信物上附著召喚法咒呀?!?/p>
“這不是定情信物!這只是我……不對,你不知道這玉佩上有召喚法咒?”
宮惟無辜地把兩手一攤。
尉遲驍臉更紅了,只不知道是氣的還是什么︰“那你剛才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是管我叫了什么?!”
宮惟微笑道︰“自然是‘英明威武義薄云天的尉遲少俠’了。”
“胡說八道!要啟動召喚陣,必須要先說出被召喚者的名字,再喊出兩人之間真正的關系,再說一遍你剛才管我叫了什么?!”
“……”宮惟望著他大佷子氣急敗壞又通紅的臉,終于悟了。
“看來連你家信物都認同咱倆真正的關系呢,”他溫柔地回答,“我好欣慰呀,親愛的道侶?!?/p>
空氣一片死寂。
尉遲驍吸氣,呼氣,再吸氣,再呼氣。如此重復數(shù)遍后他終于睜開眼楮,從齒縫間一字一頓道︰
“下次見面時再不把玉佩還給我,就殺了你!”
然后他猛地揮手,白光一閃,千里顯形陣化作千萬光點消弭于無形。
宮惟一手扶額,忍笑忍得肩頭顫抖。
所有憋屈都在調戲尉遲大公子之后煙消云散,半晌他才長吸一口氣平靜下來,收起玉佩一轉身,未盡的笑意瞬間凝固。
偏殿門不知何時已經開了,徐霜策逆光而立,一言不發(fā)俯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