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發(fā)生得有些令人猝不及防，祁無過沒有想起來，也沒有預(yù)料到段戾是以這么一種方式走完這一生。

關(guān)外蠻族趁著朝綱大亂之時，頻頻在邊關(guān)騷擾。

段戾清君側(cè)，殺佞臣，迎新帝即位之后，立刻就率大軍返回邊關(guān)，用了三年時間把蠻族徹底打散。

蠻族被打成數(shù)個小部族，逃到極北的苦寒之地，沒有數(shù)十年再難以恢復(fù)元氣。

就在段戾凱旋，才回到邊城府邸之中，在當(dāng)天晚上慶功宴之后，他便吐血倒在了床上。

這病來勢洶洶，軍醫(yī)對此毫無辦法，即便是他的部下在當(dāng)?shù)貜V征名醫(yī)，甚至去了關(guān)內(nèi)尋醫(yī)，依舊無法阻止段戾的生命流逝。

一月之后，威震天下的的安北王病死在了邊城。

即便是重病之際，他也沒有違背過自己的諾言，踏入關(guān)內(nèi)半步。

段戾是死在邊關(guān)春日將來的前夕，那日是倒春寒，本已是有些些許綠意的邊關(guān)，又下了一場大雪。

段戾讓人把他從床上挪到了窗邊的塌上，又讓人把關(guān)得嚴(yán)實的窗打開。

做事的親兵想要勸，卻被段戾一眼瞪了回去。

即便重病，安北王也依舊是那個安北王，周身帶著戾氣和煞氣，只需要一眼，便無人再敢多說一句。

一切安頓好之后，段戾揮手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他就靠在塌上安靜地看著窗外。

屋子里很安靜，仿佛能聽到外面的雪噗噗落下的聲音。

祁無過坐在窗臺上，單腿曲起，另一只則是隨意垂落在窗外。

他看了段戾有些瘦削的臉一眼，從對方在病中依舊清明的眼神中，看到了段戾的生命之火，已經(jīng)快要熄滅。

看來，今晚便是終點。

祁無過什么都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他這些日子，細細想過事情的發(fā)展。

段戾的這場重病，應(yīng)該是因為中毒。

宮中秘藥。在段戾離開京城之后，藥引便慢慢下到了他的飲食之中，只待邊關(guān)徹底平定的那一天，便是徹底讓之前積累毒素爆發(fā)的時機。

段戾就這么沉默地看著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無過轉(zhuǎn)頭，看著窗外，說道：“這邊關(guān)的雪，倒是一如既往的美?！?/p>

他本以為這自言自語，會向之前的每一次那樣，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沒想到，段戾開口了：“先生喜歡就好，我知您會喜歡這邊關(guān)的雪，邊關(guān)的月，比之那京城，這雪，這月都要純粹的多?！?/p>

祁無過一驚，猛地回頭，卻見段戾的眼神已經(jīng)開始渙散。

看來，對方在彌留之際，一只腳已經(jīng)踏過了生死的界限，便能看到自己。

祁無過笑了笑，說道：“我很喜歡。”

段戾對著祁無過伸出了手，有些艱難地露出了一絲笑意，說道：“先生，你來接我嗎？”

祁無過起身，在段戾身邊坐下，抬手握住了他的手。

“恩，我來接你?！?/p>

段戾怔怔看了他片刻，說道：“我……”

他一句話沒說完，卻再也沒有了下文。

祁無過沒有動，就這么安靜地握著對方的手，似乎在耐心地等著段戾把話說完。

直到窗外的大雪停了，他才嘆了口氣，抬手拂上了段戾的眼睛。

作為鬼差，祁無過又怎么會不知道，段戾在那句話沒說完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

他手掌從段戾眼睛上拂過，幫助對方閉上眼睛。就在祁無過的手將要離開的時候，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祁無過看著段戾睜開眼睛，或者說，睜開眼睛的只是他的魂魄而已。

他睜開眼睛，眼底沒有神采，神情也有些茫然。

祁無過知道，他現(xiàn)在還處于剛死之時的混沌時期，并沒有理智。

對于星君來說，在死了之后，魂魄恢復(fù)清明之后便會直接歸位。段戾卻在這期間出了點小小的岔子，并沒有歸位。

他見段戾從自己身體里面離開，怔怔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從灰色的的魂魄之中，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黑色的旋渦。

這是，被惡意碎片感染了？

祁無過大驚，抬手就想把那一縷黑色的惡意碎片給拉出來。

魂魄雖然是混沌狀態(tài)，但本能上也不會允許這樣的行為出現(xiàn)。

祁無過的手腕被抓住，他頭都沒有抬一下，說了一句：“是我。”

段戾沒有反應(yīng)，手卻是松開了。

祁無過把那一縷黑色惡意碎片拉了出來，卻發(fā)現(xiàn)在段戾體內(nèi)很快又凝聚出一絲碎片來。

而段戾的魂魄，也在那惡意碎片的影響之下，慢慢從灰色變得顏色濃重起來。

眼前的一切，都是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

段戾未能歸位的原因，或許就是和惡意碎片感染有關(guān)?？勺鳛槠栖娦蔷?，段戾的魂魄和普通人是完全不一樣的，不可能會如此輕易就被感染。

祁無過眉頭緊皺，把這段記憶在腦子里迅速梳理一遍。很快，他就找到了其中可能導(dǎo)致段戾被惡意感染的一幕。

貪狼星君是段戾親手斬殺的，在貪狼星君死之前，他湊在段戾耳邊說了幾句話。

祁無過并沒有聽到這些話的內(nèi)容，但從眼前的一切，他大概可以推測出其中的原因。

此時天道勢弱，貪狼星君在死前擺了段戾一道。他以言語在段戾心中埋下一個種子，大概就和此事有關(guān)。

貪狼星君說的或許就是那句：“飛鳥盡良弓藏……”

但以段戾的心胸，應(yīng)該也不會這么容易因為一句話被惡意感染。或許還有其他事情，被貪狼星君推到了新帝的頭上。

或許貪狼星君還暗示祁無過被殺，村子被屠這些事情，都是新帝做的。

清醒狀態(tài)之下的段戾，自然是不會相信這些鬼話。

新帝的確是殺了段戾，也是為大局考慮。

紫薇帝星雖說是天命所歸，但是在眼前這個敏感時刻。朝廷才中被權(quán)臣把持，導(dǎo)致山河飄搖家國破碎。

如今雖說禍亂朝綱地佞臣被殺，其黨羽也大多被剪除，但在朝中，還存在著一部分觀望的官員和世家。

天下兵馬，如今大多掌握在段戾手中。

這些官員始終不相信，會有人抵擋得住手握天下的誘惑。明哲保身，乃是人之常情。

但是這一部分官員和世家的態(tài)度，對于新帝要肅清朝綱，推行新政來說，卻是極大的阻力。

新帝所要做的事情，必定是把權(quán)力悉數(shù)集中在自己手中，這才能為推行新政重塑山河做好準(zhǔn)備。

明君向來都是心志堅定，手段狠辣之人，因為在他們心中，天下和大局永遠是擺在第一位的。

至于段戾，即便新帝感激他，或許心中也知道他對這個位置沒有所求，但為了天下大局，他必須死。

于是，在北方安定之后，段戾便死了。

再之后，安北王急病而亡的消息便會傳至京城，自此安北王會名垂青史，以國公之禮厚葬，享無限尊榮。

這段歷史后面的故事，自然是會被悄悄抹去。

至于屠村殺祁無過這些事情，當(dāng)然不會是新帝做的，清醒狀態(tài)下的段戾也不會相信這些鬼話。

貪狼星君當(dāng)初應(yīng)當(dāng)也是看出了其中的關(guān)竅，他在臨死之前，已經(jīng)覺醒了，便以星君之力在段戾心中種下了那顆種子。

當(dāng)時的天道，已經(jīng)開始變得虛弱，很多事情的把控力都沒有那么強盛。貪狼星君才會在臨死之前恢復(fù)星君能力，并且陰了段戾一把。

段戾在死亡的瞬間，魂魄陷入混沌狀態(tài)理智全失。在這一瞬間，貪狼星君種下的種子爆發(fā)，段戾被執(zhí)念所控制，心中產(chǎn)生惡意。

祁無過看到段戾被感染的程度越來越重，他無法預(yù)料星君被感染之后究竟會造成什么無法預(yù)估的效果。

他下意識手掌一翻，判官筆出現(xiàn)在手中。

眼前情況緊急，要想壓下段戾體內(nèi)的惡意，祁無過只能把段戾的魂魄和自己暫且綁定在一起。

他抬筆在段戾心口之處連點數(shù)下，一道黑紅鎖鏈自對方體內(nèi)出現(xiàn)，連接到了祁無過的魂魄之上。

那鎖鏈之上黑霧繚繞，卻又隱約閃耀著點點金色光芒。金色光芒雖是微弱，卻把那些黑色霧氣緊緊禁錮在段戾體內(nèi)極小的一方天地之中，不在擴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