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將最后幾根意面消滅干凈的徐來覺得“百花叢里扶歸去”毫無疑問就是為此刻的任豬蹄量身定做,正準備拿出手機向陸瀟瀟吐槽自己之前的評價絕非惡意扣鍋,終于從最后幾位笑得春光燦爛的學妹形成的包圍圈中脫身的男生在樓梯口停住了腳步。抬頭張望了片刻后,男生維持著標版站姿微微低頭看了眼左腕的手表,顯然是在等人的樣子。
某種不詳?shù)牡诹凶屝靵硭查g警覺地瞇起了眼睛。
果然,片刻后從樓梯口快步走出來的滿面歡喜的高挑身影讓女生的心狠狠一沉。
戚仍歌。
一群初二的熊孩子正巧在這時從樓梯上笑鬧追逐著跑下來,將女生的視線遮了個徹底。
看不到此刻任清風的表情,也看不到此刻戚仍歌的表情,這非常令人煩躁。
所以,任清風會出現(xiàn)在食堂,竟然是因為與戚仍歌有約,這更加令人煩躁。
難道戚仍歌在周三下午找到自己說出那樣的話時,其實底氣十足?
下一瞬間,女生徹底改變了主意——或許,坐在這里等任清風發(fā)現(xiàn)自己幷非當下情境中的最優(yōu)選擇。只要還親眼見證著這兩個人旁若無人地交談,徐來自知將無避免更多類似疑問前仆后繼地浮上心頭。
這些多想無益的惱人問題除去讓煩躁指數(shù)無限飚升之外,還會順帶播撒下懷疑的種子。而懷疑是種非??膳碌那榫w,一旦在內(nèi)心深處落地生根,無需精心照料,無需營養(yǎng)水分,便能輕而易舉自給自足地蔽日參天。
但徐來不想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對于任清風的懷疑所挾持。
她想,還是應該耐心等待男生對于那條微信有所回應后再一次性解決所有疑問為好。
于是,徐來果斷端起托盤起身,還好餐具后,繞到離男生站立的方位最遠的大門靜靜走出了食堂。
周五晚間七點半的校園帶著深秋蕭索的寂靜,人跡寥寥。
穿過中心花園時恰好逆風,呼嘯的風聲幾乎完全蓋過了右耳耳機中隱隱傳來的歌聲,女生沒有費心將手機的音量繼續(xù)調(diào)大,因為此刻幷無半點欣賞音樂的心情。將圍巾用力裹到最緊,卻還是依稀覺得寒氣逼人——明明是同樣的羊絨材質(zhì),不知為何任清風的那條御寒能力卻固若金湯。
還是會不由自主幷且非常不爭氣地想到這個人。
可在不幸目睹了任清風耐心等待戚仍歌的全程后,在這樣刺骨侵肌的寒風中,想到任清風讓女生產(chǎn)生了星星點點的委屈。
徐來從未有過這般清晰的感知,她真如瀟瀟所說是個怯懦的包子而已——如果是瀟瀟的話,如果是其他女生的話,大概會直接鼓起勇氣走到兩人面前探聽一番虛實吧。
偏偏徐來做不到。
艱難走出中心花園外圍的風口,風勢漸弱,風刮在臉上冰冷的刺痛感也終于有所緩解。
徐來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可屏幕上依舊空空蕩蕩。
女生隨即自嘲地嘆了口氣——大概真如老許所說,這個反常的自己的確是魔怔了,任清風明明還在身后不遠處的食堂里和仍歌妹妹聊著天,怎么可能會有時間給手機充電幷回復微信。
想了想,徐來還是將音樂的聲音調(diào)大了一些——如果全部的注意力可以轉(zhuǎn)而集中在旋律或歌詞上,就不會這樣心神不寧地反復想到任清風了吧。
就在女生將大衣的拉煉向上拉了拉,準備將原本垂在胸前的左邊耳機也戴好的前一秒——
“徐來?!?/p>
混雜在悠揚旋律與微弱風聲中的呼喚,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難得的幽靜。輕到女生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遲疑了片刻才默默站定,帶幾分不敢置信靜靜回頭。
然后萬劫不復地墜入數(shù)步開外的任清風直直望向她的,鋒芒畢露又燦若星辰的眸光中。
徐來不知道任清風靜靜跟在她身后走了多久,也沒有意識到此刻照在她頭頂?shù)娜岷蜔艄鈦碜阅莻€會在每年新生報導時張貼分班結(jié)果的布告欄,但耳機中的旋律在這一瞬間忽然震耳欲聾,蓋過了鼓噪的心跳,也蓋過了卷土重來的風聲。
徐來揉揉驟然微紅的眼眶,努力想把停頓了片刻然后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的任清風看得真切。
男生走得不急不徐,穩(wěn)健的步伐一如既往的標版從容,不偏不倚踩在歌聲的節(jié)拍上。
帶幾分慵懶與性感的溫柔女聲這樣唱。
“慢慢喜歡你/慢慢地親密/慢慢聊自己/慢慢和你走在一起/慢慢我想配合你/慢慢把我給你”。
她只覺得眼前的這個被深沉的夜色襯得不甚真實的任清風分裂出無數(shù)個他。
默默擦拭著POLO衫衣角的他,微微彎腰遞來藿香正氣的他,一襲白衣冷靜地站上跑道的他,提到薛定諤后俊眸微斂不知所措的他,靠在辦公室墻上半隱于黑暗中沉默不語的他,抱著畫具被呼吸的白霧模糊了側(cè)臉的他,打工子弟小學里耐心分發(fā)糖果大方站在講臺上的他,臺球廳拎起樊嘉倫的領(lǐng)子面色冷峻的他,購物中心臨時搭建的舞臺上舉著題板笑得溫柔的他,野營的灶臺邊嫻熟地變出一整個營地的美食的他,生日蛋糕的微弱燭光中陪她吃蛋糕的他,環(huán)球影城的鬼屋里擋在她半步之前將她的手緊攥到生疼的他,格里菲斯天文臺上為她擋住凜冽的風為她整理碎發(fā)的他,數(shù)學聯(lián)賽前面色疲憊辛苦到倒在書桌上沉睡了一整晚的他,操場看臺上搶過她手中的水瓶然后揚起頭一飲而盡的他,足球場上被人鏟倒然后狠狠摔向草地的他,高三數(shù)學辦公室前高高揚起手臂滿臉壞笑的他,欲言又止地轉(zhuǎn)身走進夜幕又突然站定回頭的他。
每一次將奶茶放到她的畫架邊然后似笑非笑坐定的他。
從高一入學的第一天起就莫名其妙和她牽扯不清的他。
這些在滿盈的記憶中閃閃發(fā)亮的任清風,堅定地串起所有看似無足輕重卻盤根錯節(jié)的平淡過往,讓一切忽然有跡可循,讓徐來忽然萬分安穩(wěn),也讓方才所有的疑惑與委屈煙消云散。
任清風在距離徐來兩步開外靜靜停下了腳步,沒有繼續(xù)開口,只靜靜凝視著徐來被寒風吹得微紅的小臉,靜靜揚起了那個徐來無比熟悉的的溫柔而篤定的笑容。
徐來靜靜回視著任清風此刻熠熠發(fā)亮的眼睛,忍不住同樣靜靜地微揚起嘴角。
“慢慢喜歡你/慢慢地回憶/慢慢地陪你慢慢地老去/因為慢慢是個最好的原因”。
又靜靜等待了片刻,直到耳機里副歌部分播放完畢的那一瞬間,女生才靜靜開口,語氣溫柔俏皮得一如往昔。
“任清風,你怎么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