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下）

傻大個將要代表國家出征遠在俄羅斯的國際數(shù)學奧林匹克競賽的消息炸翻了整個單元，之前一口咬定“小任可不是學習的料”的八卦婦女們一瞬間就改換了口徑——

“喔呦，我早就說小任一表人才，看著就聰明得不得了?！?/p>

“怪不得周醫(yī)生愿意，你想想看，這么優(yōu)秀的男孩子等到大學，那還不被瘋搶的？”

“可不是哦，徐來這個小姑娘也蠻有心眼的，早早就知道把小任這樣的男孩子鎖定?！?/p>

“但是以后的事，誰說得準呢？相貌好，成績好的男孩子，總歸是有花心的資本的?！?/p>

“沒錯，才十七八歲的年紀，哪懂什么愛情不愛情的，我看十有八九以后還是要分手的?！?/p>

默默站在電梯角落里屏蔽三位阿姨的對話未果的孫小虎不由腹誹——

要是真能分手就太好了，免得他隔三岔五就得受到“女朋友”三個字的惡意荼毒。

孫小虎再次見到傻大個，已經(jīng)是傻大個載譽而歸的七月底。

一大群揚言要“沾仙氣”的集訓隊成員挾持著還未倒過來時差的傻大個整了頓海鮮大排檔。在老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下，二十來個小伙子風風火火地干掉了一整箱啤酒，其中以幾位高二學長喝得最多，以幾個初中小隊員和傻大個喝得最少——前者是因為老李的嚴加看管，后者則是拿出了“我酒精過敏”這樣明白人都知道是幌子卻難以轉(zhuǎn)圜的借口。

酒足飯飽，群鳥獸散。

頭一次不是因為請教數(shù)學問題而與傻大個同路走在一起，不知為何感覺氣氛忽然詭異的小虎只能開啟尬聊模式：“真酒精過敏啊。”

傻大個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幾口，此刻依舊神清目明，走姿從容。

聽了小虎的問題，傻大個揚起那個看傻子一般的笑容，微瞇的褐色眸中傳達出“這可是你自己起的頭”這般的戲謔：“哦，不算。只是等一下要見女朋友，渾身酒氣不好。”

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歷練，孫小虎突飛猛進的遠不止解題這一項技能——六度萬行，忍為第一。

顯然，只有在聊起正事的時候，傻大個才會偶爾忘掉這幾個字。孫小虎索性立刻將話題引回了數(shù)學題，兩人這才相安無事地度過了走進地鐵站，等地鐵，上地鐵，下地鐵，走出地鐵站，走進小區(qū)的漫漫旅程。

“聽老李說，”到了小虎家樓下，傻大個忽然停下了腳步，以一個漫不經(jīng)心的語氣開啟了另外一個話題，“你聯(lián)賽初試和集訓隊的期末測試答得都還行。”

如果換作任何一個小伙伴，面對正經(jīng)，嚴肅，壓迫感超強的任學長這樣聽不出是褒是貶的評價時，想必大氣也不敢喘一聲。但孫小虎無所畏懼，只嬉皮笑臉地開口：“所以你是想讓我給你繡面錦旗聊表謝意么？”

傻大個幷沒有一絲一毫被冒犯的不悅，語氣只是慣常的平淡：“九月初的聯(lián)賽外加初三第一學期期中和期末的全市統(tǒng)考，考好了能和四中實驗班簽約，你知道吧？”

孫小虎微微一楞后，不知不覺就用出了傻大個的語氣：“哦?！?/p>

“好，那你上樓吧?！鄙荡髠€依舊半句廢話沒有，維持著雙手插兜的標版站姿。

“呦，”盡管明白傻大個是在干脆利落地清場趕人，孫小虎還是忍不住挑釁道，“合著你繞這么一圈，就為了送我回家，謝謝啊?！?/p>

“哦，沒有，”傻大個不急不惱，語調(diào)，語速，語氣都毫無波動，只是再一次露出了那種看傻子的笑容，“只是聽說我剛剛喝了酒，女朋友不放心，要親自下樓接?！?/p>

孫小虎還沒來及想好該如何反擊，傻大個已經(jīng)悠哉悠哉地繼續(xù)說道。

“有些小朋友，似乎聽不太懂大人的暗示，所以只能明說?！?/p>

孫小虎反應了0.03秒后，恍然大悟——傻大個顯然是在清算快一年前認識自己那天，他故意走在中間隔開徐來，故意懂裝不懂地賴在原地，故意不讓傻大個把話說完的陳年舊賬。

真他大爺?shù)目梢浴?/p>

孫小虎痛下決心，娶不娶徐來已經(jīng)退居其次，但有朝一日，他必須要揚眉吐氣地將“你大爺”三個字，完完整整，堂堂正正懟在傻大個此刻這張寫滿“有種你揍我啊”的欠抽的微笑著的臉上。

回到家里，孫小虎重操起了不知多久沒有演練過的舊業(yè)——趴在窗口圍觀。

這一次，小虎壞心地掏出了作案工具——手機。既然傻大個愿意在大庭廣眾之下上演惡心巴拉的重逢劇碼，就休怪他孫小虎為望眼欲穿的小伙伴們提供他們?nèi)螌W長的第一手八卦素材。

完整的描述小虎都已經(jīng)想好——徐來走出樓門的瞬間，傻大個就像條十年沒見過肉骨頭的哈巴狗一樣撲了上去，熊抱之余對著徐來的臉一頓亂啃，然后被盛怒之下的徐來拳打腳踢地拋棄在原地，最終悻悻而歸。

可惜事與愿違。

小虎只看到，從來淡然嫻靜的徐來，一反常態(tài)地小跑出單元門，小跑到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的傻大個面前，主動撲進傻大個的懷中，而傻大個只是微微低頭，似乎先伸手揉了揉徐來的頭頂，才緊緊回抱住女生。

這個靜靜將徐來圈在懷中的傻大個，非常不傻大個的柔軟。

兩人旁若無人地維持著這個與惡心或色情全然無關(guān)的，親昵而安靜的擁抱，很久很久——這畫面讓人嗤之以鼻的老套，可看到最后，不知為何竟然有點感動的小虎徹底沒有了惡搞的心情，默默放下了手機。

想來徐來上一次見到傻大個應該也是接近一個月之前的事情。

小虎甚至第一次覺得，楞是將同班同學談成了異地戀的傻大個非常值得同情。

但隱隱的同情只持續(xù)了不到兩秒的時間——為了保證錄像的音頻質(zhì)量，小虎特地打開了臥室的窗戶，也因此，隨后傻大個和徐來之間的對話聽得耿直的小虎一口老血噴在了手機上。

“任清風，說好的喝高了所以必須要我下樓接呢？”

“是喝高了呀，必須要人接?！?/p>

“那請問你是怎么走到樓下的呢？”

“你鄰居自覺自愿扶我回來的。”

“出一趟國又不會說人話了唄？”

“喝酒了嘛，不說人話?！?/p>

“任清風……”

“頭暈到站不住了，快點背我上樓啦?！?/p>

看著傻大個在走向單元門的路上果真微彎下腰，死皮賴臉地從身后將腦袋架在徐來瘦弱的肩膀上，小虎瞠目結(jié)舌地瞪大了雙眼，只想把手機當作板磚扔下樓去——你大爺！這世間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事后孫小虎更是悔得垂足頓胸，腸子直青——剛剛就不應該一時心軟放下手機，絕對應該把這一段錄下來公之于眾，讓那些盲目迷信任學長的無腦白癡們看看傻大個滿嘴跑火車的真實嘴臉。再怎么人模狗樣的衣冠禽獸還是衣冠禽獸，道德品行低下絕對是一輩子的事。

傻大個雖然沒有再參加集訓，但還是會在湊夠一定數(shù)量的來自各路學弟的問題時，偶爾出現(xiàn)在教室里義務為大家答疑解惑——這讓本就對傻大個溢滿崇拜的學弟們更加死心塌地，因為大家都知道他們?nèi)绽砣f機的任學長還要在高三上學期完成美國大學的申請。

這樣的陣勢讓孫小虎確信，在沒有物證的前提下，即便他將傻大個在徐來面前哼哼唧唧恬不知恥的裝瘋賣傻以最公正客觀的方式抖露出風聲，恐怕也不會有人相信，于是只得飲恨作罷。

盡管小虎還是堅持認為，這個世界欠傻大個一尊金光閃閃的奧斯卡。

孫小虎在九月初的高中數(shù)學聯(lián)賽取得了比絕大多數(shù)四中同齡小伙伴都要厲害的三等獎，這讓孫媽媽和孫爸爸逢人便炫耀兩件事——

其一，小虎才學了不到一年就取得了這樣好的成績，簽約四中幾乎是板上定釘?shù)氖隆?/p>

其二，小虎可是在國際奧林匹克大賽得了金牌的鄰居哥哥一手帶出來的，這別人比不了。

但那位超好心的鄰居哥哥第一時間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后，只在微信里發(fā)來了——

“如果期中期末考不到全市前100，就得好好準備中考了知道吧”。

“哦”——小虎似乎也逐漸get到了這個“哦”字的精髓，不知不覺將其發(fā)揚光大，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得風生水起，異常順手。

在孫小虎以為對話已經(jīng)結(jié)束，準備放下手機做物理作業(yè)時，傻大個又突然發(fā)來了——

“你知道我女朋友當初為什么看上我嗎【微笑】”。

誰他媽要知道你女朋友當初為什么看上你??？？？絕壁是女神瞎了眼唄！?。?/p>

滿臉不屑的孫小虎決定置之不理。

“因為我初三的時候得了一等獎【微笑】”。

新仇加舊恨一齊涌上，小虎終于惡狠狠將“你大爺”三個字敲進了對話框，但在冷靜了片刻之后還是成功勸服了自己——身為成熟的男人，大可不必與這樣的弟弟計較。

孫小虎埋頭猛補了一陣化學，在期中考試果然取得了全市第68名的好成績。在自學競賽之余還能保持這樣的高分，這無疑讓二中老師幾乎落下感動的熱淚來，于是小虎被推選為優(yōu)秀學生模范，在某一次全校升旗儀式中讓校領(lǐng)導大肆表彰宣揚了一番。

這樣的光榮事跡通過孫小虎幷不認識的陸瀟瀟學姐，傳到徐來，再不幸傳到傻大個耳中時，孫小虎又一次收到了本應該兩耳不聞窗外事，埋頭寫申請文書的傻大個的微信——

“68名如果是在四中第一實驗班，幾乎墊底知道吧”。

“哦”。

“你知道我女朋友當初為什么喜歡我嗎【微笑】”。

這一次孫小虎沒有再客氣——

“因為眼瞎【微笑】”。

“因為初三這兩次統(tǒng)考里，我都是第一名【微笑】”。

孫小虎再一次惡狠狠將“你大爺”三個字敲進了對話框，但在冷靜了片刻之后再一次成功勸服了自己——這句話，必須得擇吉日當面懟丫臉上才夠男人。

在期末考試到來之前，傻大個收到了MIT的錄取。

此刻的小虎早已不是初一時只識哈佛的小虎——小虎不僅知道了斯坦福，更知道了北美洲大陸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學，不僅知道了這些學校的名字，更知道了進入這些大學的難度。

真男人肚里能撐船，于是小虎在百忙之中給傻大個發(fā)去了“牛逼”兩個字。

傻大個的回復一如既往地辣眼——

“不夠牛逼的話，女朋友就不喜歡我了【微笑】”。

孫小虎再一次悔到捶胸頓足，腸子直青——早知道是這樣的句式，他剛剛就應該發(fā)“垃圾”兩個字。

頂著某垃圾三番五次的犯賤挑釁中無形施加的巨大壓力，孫小虎在期末考試中考到了二中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全市第30名，成為了二中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四中無條件簽約實驗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