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頓了頓，說：“沒有?！?/p>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他沒有再回答她，兀自繞過她，走向車門。

“咚”的一聲，他回頭，看到哭得全身顫抖的黎糯直直跪在了地上。

“我求你，岳老師，救救我媽媽?！?/p>

“我知道救不活，我只想減輕她的痛苦，你就不能幫幫忙嗎？”

“我就這么一個家人了，你我同病相憐，為什么就不肯幫我？”

岳芪洋恍若未聞，轉(zhuǎn)過身去，拉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

黎糯聽到了引擎啟動的聲音，她知道，她的救命稻草飛走了，連日來所有的強(qiáng)顏歡笑，自我安慰，希望寄托，一切的一切，仿佛統(tǒng)統(tǒng)隨之而去。

她哭得有些歇斯底里，但仍舊面對鋼筋水泥的墻壁執(zhí)拗地跪著。

“是不是對你來說，腫瘤病人本來就該死，多死一個人少死一個無所謂？”

“是不是對你來說，只要你覺得沒有意義，她就該在家里等死？”

“你還記得嗎？很久以前你說過你懂我，我真的以為你會懂我，哪怕我不說，你也會懂我?！?/p>

黑色帕薩特在她的哭喊中絕塵而去，徒留她絕望的聲音在地下停車場盤旋。

黎糯哭累了，隨著最后一句話的出口，她聽見她心中某樣?xùn)|西轟然崩塌。

“只有我一廂情愿了。岳芪洋，是不是對你來說，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這樣的她，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當(dāng)她淚水盈眶時，曾經(jīng)有只手不由地抬起，試圖接近她的臉，擦去她的眼淚；自然也沒有發(fā)現(xiàn)，車開走后，卻停在了她身后不遠(yuǎn)處，望著倒車鏡里面壁而哭的她，久久未曾離開。

黎糯大哭一場后，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脫胎換骨了。

她拜托岳歸洋，讓媽媽住進(jìn)了Y醫(yī)院的腫瘤科，化療的同時進(jìn)行營養(yǎng)支持治療。

每天她下了班，便趕往醫(yī)院，生活忙碌無比。

可是她沒想到，Y醫(yī)院的普外主任答應(yīng)給媽媽做造瘺，但遭到了媽媽的強(qiáng)烈反對。

“媽，”她不解，“為什么你不要做?。俊?/p>

“我不能接受在腰里大便?！眿寢尰卮鸬煤芨纱?。

她的媽媽即使重病纏身，依舊是愛美的媽媽，哪怕日漸憔悴，仍然每天都會早起對鏡化妝。

“廠里的人都知道我得了壞毛病，除了那個人，估計(jì)全體都幸災(zāi)樂禍著。我不能讓他們感覺到我真的快不行了?！崩枧磫査瘖y的理由，她如是說。

那個人，指C大出版社下屬印刷廠的廠長，黎糯明白。

她媽媽的確長著標(biāo)致的臉龐，且有著婀娜多姿的身段和別具魅力的氣質(zhì)。她沒怎么讀過書，在下崗潮的年代里，靠身體保住了飯碗。

雖然最后什么都沒有改變，但廠長的確對她媽媽付出了真心。他曾為了她媽媽和原配妻子大鬧離婚，當(dāng)年當(dāng)真鬧得挺轟轟烈烈，連尚在讀小學(xué)的黎糯都波及到了。

某天，她在學(xué)校上著課，教室門口突然闖進(jìn)來一位陌生的阿姨，大聲問：“誰叫黎糯？”

她莫名其妙地站起來。

阿姨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說揚(yáng)手便給了她重重的一巴掌，嚷道：“你給我記著，你媽是只狐貍精，勾引我老公，害的我們結(jié)發(fā)二十多年的夫妻鬧離婚。她會遭天打雷劈，你也會不得好死！”

那是她平生第二次受人矚目的印象，甚至比第一次更可怕。

她就讀的小學(xué)依屬于C大系統(tǒng)，學(xué)生們的家長基本都是C大系統(tǒng)的教職員工，即便不熟但也大概清楚誰是誰家的。

自此后，她在學(xué)校里出了名，不是因?yàn)榘嗉壍谝?，而是因?yàn)樗恰澳莻€狐貍精的女兒”。

樊師倫得了空也會來探望黎媽媽。

由于他漂亮臉袋，又能說會道，所以頗受同病房其他病人的歡迎。有他在，病房里分外熱鬧。但黎媽媽一直嫌他沒出息，不大待見他，通常會把他趕出病房。

黎糯陪他坐在家屬休息區(qū)，請他喝飲料。

樊師倫瞅瞅她，說：“看你現(xiàn)在終于正常些了，我就放心了。”

她笑：“怎么？我前段時間很失常？”

“是啊，”他感慨，“你還記得不？有天晚上我打電話來想安慰你，你哭得那個叫歇斯底里。”

他說的，是她跪求岳芪洋的那晚。

她喝了口咖啡，笑而不語。

“是不是……”樊師倫猶豫了片刻要不要提某個名字，“額，那個誰惹到你了？”

“哪個誰？”她明知故問。

“你名義上的老公……”

“我沒有名義上的老公?！崩枧创驍嗔怂脑?，起身，對他說道：“最近哪天有空？我請你吃飯?！?/p>

“為什么？”

她燦爛一笑，說：“到時你就知道了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