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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上被輕輕拍了一下,她睜開朦朧的眼睛。
竟然是田佳釀。
她在黎糯身旁蹲下,然后與她一道席地而坐。
“我聽說了你媽媽的事,”田佳釀莞爾道,“我有些羨慕你呢?!?/p>
黎糯愕然,不明有哪點值得她羨慕。
“你起碼還有個媽媽,而我連媽媽都沒有?!彼W赃呅呎f。
“我可憐的媽媽,在生我的那天,死于羊水栓塞。她沒有看到我,我亦沒有見過她,她成了照片里的人。隨著漸漸長大,我發(fā)現(xiàn)我和她愈來愈相像,眼睛、鼻子、嘴巴,親戚說甚至性格也像,仿佛再世?!?/p>
“后來我被思女成病的外公外婆帶去偏遠的農村看神婆,神婆見了我十分驚恐,說我身上同時存在有我和媽媽兩個人的靈魂,是個妖孽,幷發(fā)動在場的所有人往我身上潑糞水。”
“我嚇哭了,然后神婆說我一哭我媽媽的靈魂就不見了。我不信這些鬼鬼神神,但那時,我突然覺得有種溫暖將我包攏,陌生又熟悉的,從未有過的溫暖。我忽然心有靈犀地明白,那正是我媽媽,舍不得我受傷,特別是因她而受傷?!?/p>
“所以長大后,我特別想要個女兒,然后把她捧在手心里,呵護她長大。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你媽媽也是。”
“她不希望你因為她如此難過,如此不堪重負?!碧锛厌剶堖^她的肩頭,輕撫她的后背。
“我很后悔?!崩枧雌怀陕暎拔抑浪@輩子全都為了我,再不擇手段也希望我成龍成鳳。我卻輕易地踐踏了她的自尊心,幷且不聞不問了好幾個月?!?/p>
“其實我很后怕,我媽真的非常狠心,對我狠,對自己更狠,她若想隱瞞病情,完全可以狠到直接發(fā)訃告給我。她提前告訴我,是擔心我這個心理承受力極差的女兒一下子扛不住?!?/p>
“媽媽不會怪你的?!碧锛厌務f,“而你現(xiàn)在必須振作起來。該上的治療必須得上,傾家蕩產也得上?!?/p>
“現(xiàn)在有什么癥狀嗎?”她問。
“因為腫瘤在胰尾部,黃疸比較輕微。”黎糯認真思索了下,答道:“腹部隱痛時作,但沒到打止痛針的地步。最主要的是食欲極差,近幾個月消瘦得非??欤野榻Y腸轉移,所以腸梗阻的癥狀在加重?!?/p>
田佳釀眉頭微蹙,說:“這樣吧,住院營養(yǎng)支持,膽腸吻合已經來不及了,只能造瘺。”
“上次我們值班來吃飯的那位醫(yī)生你沒忘記吧?”她問,“我?guī)闳フ宜?。?/p>
兜兜轉轉,還是得找岳芪洋。
黎糯未曾沒有想到過他,只是她仍舊不敢。
因為她不了解他,所以不敢。
因為她喜歡他,所以不敢。
因為他的心太遙遠,所以不敢。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段小樹林夜夜獨處的時光就如南柯一夢,手一抓,就沒了影兒。
田佳釀直接帶她去了C5的外三病房。一字排開的醫(yī)生辦公室、值班室、會議室、談話室,似乎深邃得遙不見底。
問過護士臺,得知岳芪洋今天值班,此刻人就在二班值班室,田佳釀拉著黎糯就往值班室走。
“你稍微等下,我先進去打聲招呼。”田佳釀吩咐道。
說完,敲門,推門而入。
“黃芪,我……”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室內沉默了幾秒,以至于門外的黎糯以為里面的人出了意外,便自行跨進了門。
二班值班室僅僅放置著一張上下鋪的床和一張木桌,以及飲水機、臉盆架等一些零碎物件,室內一如所有外科,凌亂得不堪。電腦攤在床上,上鋪盡是些被單被套,桌上橫七豎八扔著飲料罐頭、一次性筷子、泡面空碗。
岳芪洋倚靠于桌前,只著一身短袖手術衣,想必是被人急匆匆從手術室拖下來的。雖說樓內打著暖空調,但二月底的上海,依然又濕又冷。而他右側,那張還算整潔的下鋪上,坐著另一個人。
岳歸洋看到推門而入的田佳釀,驚訝地從床上站起身。而幾乎同時,三人皆陷入沉默。
他們的沉默最后被黎糯的闖入打破。
田佳釀第一個反應過來,對岳歸洋笑道:“好久不見,老同學?!?/p>
岳歸洋一怔,也附和道:“是啊,好久不見?!?/p>
她隨即從岳歸洋身上移開視線,直直看向岳芪洋,說:“黃芪,我手下小同學的媽媽得了胰腺癌,我大概問了下病情,現(xiàn)在可能要做造瘺?!?/p>
田佳釀指指身后的黎糯,道:“具體情況你再問問她,看看你能不能幫下忙?!?/p>
說完,回頭囑咐黎糯:“那你再和岳主任說說情況。你放心,岳主任絕對是現(xiàn)在我國腸道外科的領軍人物??评镞€有事,我先回A11了?!?/p>
她離開后,岳歸洋終于緩過了神,對黎糯笑笑,又對岳芪洋笑笑,“那你們好好聊聊,我也得回醫(yī)院了?!?/p>
整個值班室,只剩下了他們兩個。隨著岳歸洋的關門聲,室內一片冷寂。
她不知道為什么,醫(yī)院里的岳芪洋總是格外的拒人千里。
“我拒絕?!?/p>
還沒等她開口,他直接扼殺了她的希望。